孟子煊蹲下来,平视着他,等待着他恢复平静。终于,那呜咽的声音渐停,宽广的袍袖间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
“哭完了么”,孟子煊道。
“哭完了!”年轻的君王点头。
孟子煊伸手,抚了扶他的头,微笑道:“哭过这一回,就不要再哭了。你是妖族的王,从今以后,你就要保护你的子民了。”
年轻的君王疑惑道:“可是,月姬圣君……你不是,一直在扶植她么?”
孟子煊眼角含笑,拿手揉了揉他头顶的发,道:“你恨月姬圣君吗?在你心里,可否也将她视为反贼草寇?”
年轻的君王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既非王室,又兴起于野,不是草寇又是什么?可是,比起自己这个受人挟持的君王,那位月姬圣君分明才是民望所归。
年轻的君王看着孟子煊,看着这位曾经亡国、受难,而今又站在他面前的人,缓慢却坚定地道:“这世间本无天生的王。所谓王者,民之主也,民心所向,皆可为王。若是那位月姬圣君果然能打败心魔,保全妖族,我愿将这王位,拱手相让。”
孟子煊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似乎不能相信这年纪轻轻的君主,竟能有如此心胸。
“你这些话,可是发自真心?”孟子煊道。
年轻的君王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孟太子今日来此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替那月姬圣君正名。
然而……
“我方才说了,只要那月姬圣君能够保全妖族,诛杀心魔,我愿将这王位拱手让她,绝不食言”,年轻的君王再一次肯定地道。他并不能确定,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否是对王室的背叛,可他,别无他法。
“好”,孟子煊站了起来,欣喜地道,“你能有如此胸襟,可见我没有看错人。你放心,月姬圣君是应时而生,她的使命是平定乱世,而你,却可保妖族万年太平。瑶瑶,你可愿相信我?你可愿为这天下,奋力一搏?”
年轻的君王并不知孟子煊所言何意,但不知怎的,他却很愿意相信他。仿佛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有着渊亭岳峙的力量。他只需照着他所说的去做,便能自然达到所想要的结果。
“我信你”,年轻的君王道,“我已然受够了这任人摆布的日子,只要是于妖族有益的,我都愿意去做。”
“好,帝君仁爱,实乃百姓之福”,孟子煊后退半步,向他拱手施礼道,“我正有一件事,需要帝君的助力。”
子时,不过转瞬即至。
若凌心跳如擂鼓。自东海灭族,自己被心魔俘虏之后,若凌日夜担忧的,便是孟子煊会冒险来营救自己。却不想,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其实,要问她的心,她巴不得重获自由。可心魔之可怕之处,恐怕再没有谁比她更加清楚。那是上古魔物,存世比他们早出几十万年。即便是钟离亭,都无力与他正面相抗。孟子煊固然聪明多智,可要想从心魔眼皮子底下救走他二人,其中艰难,实难设想。
然箭在弦上,孟子煊如今就在这宫中,若凌纵然害怕,也只能尽力配合他。至不济,自己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要拦住心魔,助他逃脱。
那几张惨白的皮肤寂然摆在桌上,若凌并没有碰过它们。彦枫沉默着倚靠着墙壁,凝神谛听着隔屋的动静。心魔自亥末匆匆离去之后,直到此刻,似乎仍未归来。
心魔出去得如此凑巧,想必是那孟太子使了什么调虎离山的计策。彦枫此刻也不免激动起来,他看着若凌,看着她因为紧张,或许还有期盼,而显得格外焦灼,连原本略微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对于那位孟太子,彦枫了解得不多,甚而也不曾见过几次。青丘尚在时,孟子煊是天之骄子,其风头之盛,恐怕连钟离亭都有所不及。而似东海这等微末小国,原本就不可与青丘那样的大国比肩,更何况,自己不过只是位庶出的公子罢了。因此,除了几回天宗盛典,自己随父亲前去赴会,远远瞧见过他几回,以及洛水一战,曾带兵随若凌襄助于他,其他时候,其实并无交情。
如此说来,自己作配若凌,其实是高攀了。若凌本是鲛国国君独女,又是无极天尊的关门弟子,其身份之尊贵,嫁与青丘做太子妃,那才是门当户对。只可惜,若凌虽对孟太子有意,可那孟太子,却只喜欢他那位表姐。若凌伤情之下,自己才有机会与她相识相知。然而,看若凌如今这般神色,想来她对那位孟太子,其实并未忘情。
哎,罢了罢了,如今时移世异,天翻地覆,不单青丘早已亡国,连鲛国与东海也相继灭亡,再去思量那些往事,又有何益?眼下,唯愿孟太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奏效,自己和若凌能顺利逃出这暗无天日的妖族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