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辛夷毕竟年轻,精力充沛且头脑灵活。他先是在虞渊之南找到了避世疗伤的沧溟客,而后便在数里之外架了一座弓弩。一只只燃烧的羽箭穿云破雾而来,沧溟客措不及防,容身的小屋被烧了个精光。沧溟客怒不可遏,待要去寻那纵火之人时,辛夷却早已渺然不知踪影。
而后的每一天,几乎都会有暗箭从不可何处的地方射来,沧溟客不胜其扰,只好离开虞渊。然而辛夷又怎肯甘休,他逃到哪,辛夷便跟踪到哪。沧溟客本就身上有伤,又得不到好的疗养,伤势便愈发重了。终于,一年之后,辛夷设法将沧溟客逼到巫山绝顶,借神树之力缚住了他,这才有了眼前孟子煊所见的情境。
至于钟离亭,辛夷虽则心里对他仍有怨恨,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确有道理。他说,“我并不想发起战争,也不想致子煊于死地,一切皆非我之所愿,你若想报仇,我可以让你刺上一剑。可你若要杀我,恕我不能从命。毕竟,这天君,总得有人来做。三界动乱已久,你也不想看到三界重蹈十万年前的劫难吧!”
十万年前,魔族挑起了历时千年的族群混战,这段历史,辛夷虽未亲历,却也听师尊讲得烂熟。那时的惨状,用师尊的话说,就是“白骨蔽野,几无人烟”,辛夷便是再恨,也知道三界之主对于稳定秩序的重要性。更何况钟离亭的处境,也确实身不由已,上有老天君授命,下有钟无羡虎视眈眈,一切都非他所能掌控,他能做的,不过是事后囚禁了钟无羡,也算是替孟师兄讨个公道。
所以,辛夷反驳沧溟客,“是大师兄告诉我的又如何,你身为烛龙之后,却成了三界的叛徒,由我来斩杀你,真是再合适不过!”
沧溟客却不肯轻易就死,他道:“你就这般信任你那大师兄,他说什么你都信?他只说心魔挑起了战争,可心魔残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一尊有魄无形的元神罢了,他又如何能够挑起各族纷争?说到底,还是老天君自己心生贪念,想要制霸三界,如此,才令心魔趁虚而入。心魔所做的,不过是顺应时势,助老天君达成所愿。只可惜,老天君意识不坚,半途而废,竟然联合鲛国国君和东海龙王一起封印了心魔。说来好笑,老天君不过是为自己的过错收拾烂摊子罢了,却被三界赞为以身殉道,如此沽名钓誉,他们天族,真是虚伪得令人做呕!”
老天君已死,他的劣行辛夷也不想追究,反倒是这沧溟客,颠倒黑白,可恶至极。辛夷再不想听他啰噪,举剑又要击他。
沧溟客又道:“辛夷,你若真想为孟子煊报仇,还得再杀一个人!”
辛夷道:“谁?”
“凤曦”,沧溟客目光泠泠,似看向辛夷,又似看向记忆中那一位令她惊叹的女性,他说:“当时,我奉心魔之命与凤曦联手刺杀白帝,我不过是拿金丝锁住了白帝的脖子,令他不能自由罢了,而真正斩断白帝四肢,又一剑贯穿白帝胸口的人,则是凤曦。说实在的,在她之前,我没见过那样狠绝的女人。果然一个身负杀父灭族大恨的人,下手真是丝毫不留情。我只是感到遗憾,自己不能像她斩杀白帝一般,痛* 快斩杀了老天君那狗贼。”
沧溟客说起凤曦,脸上很有赞许的神色。然而在辛夷听来,却觉得沉重至极。白帝是孟子煊的父亲,却惨死于其最爱的女人手里,他实不敢想象,孟子煊在得知父亲死讯之时,是何等样悲痛且困惑的心情。
只可惜,在孟子煊人生最为困难的时刻,自己却被族中长老幽禁在云梦泽,勒令他不许参与天族同青丘的纷争。他犹记得自己被缚于云柱之上的心情,简直如同困兽。他拼命挣扎,四肢被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依然挣脱不了那玄索,直到孟子煊落入洛水,三界都在传扬青丘太子已死时,他才被放了出来。
总之是不堪回首,不过如今,能够亲手杀了沧溟客,也算是他能为孟师兄做的,微不足道的一点事了。辛夷愤恨地将长剑刺入沧溟客的心口,“你再如何摇唇鼓舌,也救不了你自己的命了。凤曦已死,再提她又有何益,你只管痛快受死,若有来生,做个好人吧!”
“凤曦没死”,沧溟客口中喷吐鲜血,却仍在动摇辛夷,“小傻子,凤曦根本就没死,不仅凤曦没死,心魔也没有被封印。钟离亭是个大骗子,他骗了你,也骗了天下人。你一定猜不到心魔和钟离亭达成了怎样的协议。钟离亭,堂堂新任天君,却为了救自己的女人,置三界安危于不顾,私自放走了心魔的元神。哼,真是可笑,依着他们的律法,这位新任天君是不是应该引颈自戕才是。可是,他却仍然活得好好的,而我的父亲,却死在了他们不公平的律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