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可气的是,打斗到了最后,孟子煊的人偶,竟然一脚踩在了辛夷所制作的人偶的胸口上。
这简直就是侮辱!
辛夷牢牢攒紧了拳头,清俊的脸上尽是忿恨与恼怒,倘若不是明知自己不是孟子煊的对手,他简直恨不得立即便与其约战一场。
孟子煊也很觉意外,他惊讶地看着那一只骄傲四顾、踌躇满志的人偶,连连道歉,“辛夷师弟,你相信我,我并没有教它这么做。”
辛夷袍袖一甩,收回了那只落败的人偶,嘴上虽应着,“没什么,是我技不如人罢了”,脸上的神情,却又回到了从前的那种清冷孤傲。
孟子煊心中叫苦,果然钟离亭说的不错,辛夷的性格,当真是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好在,他们尚算有些交情,孟子煊发挥了他一贯和稀泥的才华,及时地避开了冲突。两坛子梨花白“啪啪”拍到了桌子上,孟子煊若无其事般地道:“不过是人偶打架罢了,赢了输了又有什么要紧。师弟,今儿是月圆之夜,我特特儿带了两坛子酒来。咱们师兄弟好好喝几杯,别叫那些小玩意儿扰了兴致。”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足以令他挂怀。辛夷一口闷气憋在肚子里,咽又咽不下,想要发作,却也发作不出来。
说实在的,有了这些时日的相处,辛夷早已于不知不觉间,把孟子煊当做了一位可亲可近的兄长。他从前是没有朋友,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不需要友谊。相反的,就像从未见过光明的人,偶然看到了初日的万缕霞光,他比任何人,都更珍视和孟子煊的这一份情谊,也比任何人,更害怕失去他的呵护。
可是,孟子煊的人偶将他的人偶一脚踩在了地上。
他当然知道,制作得足够精巧的人偶,可以根据对方的出招,自主变换招式应对。这一脚,应当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然而,辛夷依然觉得那一脚,仿佛是踩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他气孟子煊,然而更气他自己。他知道,他的人偶之所以总也打不过孟子煊的人偶,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修为,根本连孟子煊的一根小指头都及不上。
一个在云巅之上,一个却在淤泥之中。辛夷对自己感到失望,他这样差劲,又有什么资格和孟子煊称兄道弟。
可是,他又实在不想失去孟子煊这唯一的朋友,哪怕和他在一起,他必须时时忍受那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绕着他的自卑。
不能势均力敌的友谊,简直就像德不配位的尊荣一样,都成了压在辛夷心中的沉重的巨石。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被迫承担他本无力担负的东西。
辛夷恨恨地立在原地,即不肯走开,也不愿亲近。
倒是孟子煊,很有一种能屈能伸的精神,虽然面对的是辛夷一张冷峻清高的脸,依然笑得暖玉般温和,“辛夷,你若是不肯原谅我,大不了我让你打一拳。今夜我是特来寻你喝酒的,你真不肯赏我这个脸?”
堂堂青丘太子,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辛夷有时候也会想,孟子煊究竟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是因为自己能够制作人偶陪他取乐,一开始辛夷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后来,他发现事情并非是那样简单。孟子煊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过了一般朋友的范畴,他会耐心地跟自己讲解经义,也会偶尔谈一谈为人处事的道理。辛夷终于越来越肯定,孟子煊一定是受了师尊的托付,才来提点自己这么个不成器的师弟。
然而,即便知道他动机不纯,辛夷发现自己也已经不能主动地远离他了。他就像荒原里的萤火,令自己不自觉地就想亲近。而况孟子煊真称得上是天授神奇、胸罗斗宿,那些枯燥乏味的经文,不知何故,一经他解释,竟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而那些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参悟的大道,他只消稍稍点悟,便如白地光明,令人恍然通透。
教习之恩,尚未报答,自己却又为了这一点小事,冲他蹬鼻子上脸。辛夷觉得自己真有些不识好歹了。
于是接过了孟子煊递来的酒壶,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对他道:“师兄客气了,师兄来我这里,还要亲自带酒,倒显得我这里没有好酒一般。”
如此,便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孟子煊倍感欣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起码这倔强得像头骡子的少年,也稍稍懂得了一点退让。
月光盛满庭院,连草木都泛着银光。孟子煊握住辛夷的手腕,轻轻一跃,便带领着他落到了屋顶之上。
高处的视野格外开阔,展目望去,能将皓月星辰通通收入眼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心胸也跟着豁达起来。辛夷毕竟还是个少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见孟子煊斜倚在屋脊之上,衣袂飘然,潇洒如风,心中对他更增了几分好感。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掌拍开了坛上泥封,也不用碗了,拿壶口直对着嘴,咕噜咕噜就往下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