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技艺,辛夷自诩并非达不到,只是孟子煊才说了,他不过是近些时日,才迷上了制作这样的小物件。一个半路出家的匠人,就有这样的本事。辛夷不敢设想,倘若他这兴趣保持得再长久一些,那么便是在这一行,也没有他辛夷的立锥之地了。
总是就是震惊且挫败。辛夷也不记得他们是如何结束这一次交谈的了,总归他答应了孟子煊的提议。并且在当天晚上,他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眠不休地鼓捣了一宿。
第二天,辛夷果然照常地去上课了,只是脸色憔悴得很,孟子煊见了,又是一番关切地问询,“师弟可是因为某之所托,耽误了休息?”
辛夷顶着两只黑黑的眼袋,摇头否认,“不不,昨儿夜里,梁上的一根椽折了,吱吱呀呀响了一晚上,故而没有睡好。”
孟子煊面露同情,继而又问,“可派人去修整了?”
辛夷茫然点头,“已经修好了。”
……
那一段时日,鸣岐山上的诸位师兄都有了意外的发现,那便是一向拒人千里的辛夷小师弟,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和孟子煊逐渐亲近了起来。
甚而连钟离亭都忍不住跑来问孟子煊,“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把那油盐不进的小傻子,也给笼络住了。”
孟子煊听后,分茶的手微微一顿,眉头也蹙了起来,“你这么说自个的族弟,可不大好。”
钟离亭不以为然,“修为极差,又倨傲难驯,可不就是个傻子么?若不是烛龙一族,单剩了他这一点正统的血脉,谁又会卖他的面子?”
虽则他说的是事实,可这么样贬低一个人,也未免太过于刻薄了。孟子煊这些时日和辛夷处得不错,故而有心维护他,“起码师尊就很看重他,而且那孩子确实天资聪颖,只有些不通人情罢了。你这做兄长的,不说帮帮他,反倒一味看低他,我看你也并不比他高明多少。”
在钟离亭的眼中,孟子煊从来就是个萧萧如竹的性子,既不参与是非,也从不论人是非。这一回,大约也是因为却不过师尊的重托,这才答应了去提点辛夷那小子。可他竟会为了那小子,反过来讥诮自己,这就大大出乎钟离亭的意料。
钟离亭觉得他的话当真过于刺耳,也不肯多待了,拧起了桌上的啸尘剑,便即告辞,临出门时又转了回来,愤然地提醒他,“你不要以为辛夷一时和你好,便能一直和你好。他的性子格外喜怒无常,你未必能受得了他。”
钟离亭的话一点没错,辛夷确乎是孟子煊见过的最难调理的孩子了。
辛夷因之自幼父母双亡,失去了怙恃,而烛龙一族又逐渐式微,故而在成长的过程中,虽则享有身为族长的尊荣,却也难免遭到其他世族的轻视。这世道,原就是吃人的。受到的欺凌多了,渐渐就养成孤高且蛮横的习气。孟子煊是个很能共情的人,只需站在辛夷的处境想一想,便能完全地理解他了。
可是,他能理解,别人却未必能。辛夷是烛龙一族未来的指望,也是庇护云梦泽万千生灵的神明。然而,倘若辛夷总是抱着这种敌对的态度为人处事,那么烛龙族与云梦泽未来的命运,可就岌岌可危了。师尊或许正是怀着这样的担忧,才嘱托他去开导辛夷。孟子煊虽一向不是个爱管人闲事的性子,可他既已答应了师尊,自然便会竭力将此事办妥。
于是孟子煊放下了手中茶盏,伸出纤长的手指拉开壁架上的一只抽屉。仔细地在众多一模一样的人偶中挑出一个,装入袖袋。又从酒柜中拧出两壶梨花白,这才赖赖散散地,朝着辛夷所居的小院走去了。
第158章
看人偶打架,其实没什么意思。可每一回,孟子煊都得装出极有兴致的样子来。
他将自己的人偶从袖袋里拿出来,放在那一张台面光滑的几案上,言语之间饱含了热情, “这一回的人偶,学了一招'九地通天',那样繁复的招式,竟也能打有模有样。辛夷师弟,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的人偶输了,你可不许恼羞成怒。”
辛夷是个十成十的匠痴,生平最恨别人小瞧他的手艺。故而孟子煊不过是稍稍一激,便即换得他的全力以赴。
他将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牢牢盯住了案上奋力搏斗的两个人偶。这人偶做得极为精巧,不仅能施展出原先设定的各种招式,还能懂得随机应变。
其实,论起对招,孟子煊原就占了极大的优势。毕竟他的修为,比辛夷何止高出千倍。然而辛夷却不肯轻易服输,因为一位高明的匠师,必定能以制作的精良,弥补其在招式上的略微不足。
可惜,依旧事与愿违。有些差距,并非是轻易就能追平的。即便这人偶是辛夷花费了十天十夜,精心制作而成的,在孟子煊的人偶面前,仍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