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见他顶嘴,简直恨不得拿手锤死了他,可惜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若是学不出些名堂,他自个也觉得没有那么大的脸,回去见云梦泽的父老乡亲们。
唉,总归是心气不顺。辛夷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烛龙一族的灵脉,传到他这儿时,稍微发生了点变数,不然何以祖先们都能轻易做到的事,偏生他就不行呢?
辛夷饱受挫折地悻悻躺回床上,继续他的“挺尸”大业。
小侍者见主上那一等蛮横的气焰已经下去了,便上前继续进言,“主上不必难过,主上来此习艺,也不过才区区三百年而已,往后的时日还长着呢,又何必自怨自艾?再说了,只要无极天尊仍旧关怀主上,主上何愁没有学出头的一天?不信您瞧,主上您才几天没去习学,天尊便特地遣了青丘国的孟太子,前来劝慰主上。”
他车轱辘话来回转,絮叨个没完。辛夷蒙在被子里,只恨不能少长两只耳朵。直到听得他说最后一句话,辛夷才“嘣”地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诧异地问他,“你说什么,谁来了?”
小侍者被他突然地激动惊住了,木楞愣复述了一遍,“是青丘国的孟太子,前来劝慰主上,这会儿正在客厅里等着呢!”
“你这鳖孙,好慢的性子,他来了,你怎么不早说”,辛夷再一次痛感自己用人不淑,如此重要的信息,他居然等到这会儿才说。
辛夷虽则混账,却也很有身为一族之长的自觉性,自知一言一行关乎烛龙一族的体面,故而在外人面前,总还是做出一番得体矜重的模样,更何况来者是堂堂青丘太子。狐族和龙族,在上古时便是三界内最为金贵的两个族群,他又怎肯在孟子煊面前落了下乘?
于是急急唤人来更衣,自己也一洗这几日颓废散漫的状态,打点起精神,准备应对这位冒然登门的狐族太子。
然而,心里头总是忐忑。知道孟子煊就在两扇门外的厅堂里侯着,他竟无端生出了一些怯意。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要知道,即便是他那位尊贵无匹的族兄钟离亭前来,他也未必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
这样的情绪令人心烦,辛夷在镜子前皱起了眉头,那平静的镜面上便映出了一张少年人的略显浮躁的俏脸。
与孟子煊宠辱不惊相比,自己确乎是略显轻佻了。辛夷感到泄气,他从前总看不惯那些八面玲珑之人,觉得一个人若是人人称赞,那八成就是个伪君子,沽名钓誉的。
可他的这种认识,在孟子煊这儿却得到了颠覆。过去的三百年,他总怀着一种挑剔的眼光来看孟子煊,暗暗期许着他哪一日露出了马脚,他那一张伪善的面孔,便能顷刻间撕得粉碎。
第157章
然而, 一次都没有。他仿佛是体面的化身,聪慧、颖悟、和善、温煦,待人接物永是合宜, 甚而连辛夷自己, 有一回从学堂出来时, 与他偶尔攀谈了几句,都觉得如沐春风,心悦快哉!
自此,辛夷才无奈地承认, 世上就是有那样一种人, 他不汲汲于名利,也不戚戚于得失,他的心逍遥于物外,却又用能在红尘之中悠然自得。他从不刻意地追求名声, 可赞誉却又向雪片一样的向他飞来。
总归, 这是一个令人羡慕且嫉妒的人,尤其可气的是,他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世人所渴慕的一切,可是他本人却对比表现得毫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的态度,就像草长莺飞的江南,并不会在意人们对于一朵鲜花的称颂,因为他自己便是春天,而人们所得到的,不过是在他优游自得之余,所遗漏出来的一丝春光罢了。
辛夷再一次蹙起了秀致的眉毛。他想,上天造出孟子煊这样的人,难道就是要令别人自惭形秽的吗?
虽然有了那一回偶然的交谈,但辛夷依旧不曾主动去结交过孟子煊。辛夷自己也弄不明白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理,仿佛内渊之于深海,只要永无交汇,便能怀揣着自己的骄傲,安然的独立。
不过眼下,这海一般秀藏天地的人物,却主动地找上门来了。辛夷感到惴惴难安,他害怕随着他的闯入,自己所固守的那一点尊严,便会如烈阳之下的冰雪,无可避免地走向消融。
可是,他总还是要去面对的。
穿戴停当,辛夷深吸了一口气,便即走出了内室。
隔着一重纱帘,他看到那位人人口中的“典范”,正将他自己的目光,投注在摆满了厅堂的一个胜似一个的精巧物件上。
辛夷稍稍挺起了脊梁,他想,自己总算还有一样特长,是这位孟太子也比不了的。
不过,很快,辛夷便会领悟到,自己的这个结论,还是下得太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