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小兵很想把昨日的事拿出来说一说,可是细想想,又觉得十分不妥当。堂堂国师大人,被他这么个小小妖兵骑在身上,实在算不得什么体面的事。他也没有那么大脸,敢把这件事拿出来炫耀。
可是,昨日,演武场上那么多人,国师大人偏偏挑中了自己,这又是为什么呢?他昨儿激动了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国师大人化形后威风凛凛的样子。他想,倘若他这辈子注定要死心塌地追随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必定得是国师大人。
孟子煊倚靠在廊庑底下的红漆梁柱旁,墨发披散,寝衣上只披了一件银丝吉祥纹的罩衣,一派将将睡醒的慵懒模样。他见那小兵急得两颊通红,然而目光灼灼,里头一片赤诚。于是轻咳了一声,道:“我记得他,你们放他进来吧”,便即旋转脚步,自个先慢慢地踱回去了。
国师大人的声音低而沉,还伴着些晨醒时的沙哑,可撞进了那小兵的耳朵里,却简直如同天籁。那小兵很是怔愣了一瞬,便快步跟了上前。天兵得了令,自然也不拦他,只在嘴里嘟喃了一句,“还真是有些交情啊。”
第150章
国师大人一径走回了寝殿,在几案旁的圈椅里坐下。他见风炉里的茶是新烹的,便自个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啜起来。
那小兵也进了殿,纳头便拜了三拜。孟子煊一向不惯于接受别人的叩拜,可是眼下既顶着个国师的身份,也只好由得他行完礼。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孟子煊问。他此时虽未束发,身上也只着了一身寝衣,外罩一件长袍,可是,无缘由的,这小兵依然觉得眼前的国师风姿卓然,仿佛他的那一份优雅与贵气,不是外头的装饰加诸给他的,而是他骨子里所带出来的。
“小的是想来追随国师” ,那小兵仰着头,朗声道,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晰,且掷地有声。
这话倘若换个人来说,或许会引得孟子煊一声嗤笑。毕竟自打他降世以来,想要追随他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可是这小兵说得极为虔诚,似乎这句话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句誓言,在未来,他将会用漫长的光阴,乃至于最宝贵的生命去践行这句誓言。
孟子煊身子略略前倾,将一双如明珠般璀璨的眼眸定在了这小兵的脸上。他这一回,是要替自己再选一位近臣,这个人必须要完全正直,且值得信任。
恰好,这小兵正有这两样东西。国师大人一向对自己的眼光颇有信心,自打在鹿城城门口,他第一回见着这小兵,便已开始留意他。后来因着事物繁忙,倒把他忘记了一段时间。昨日,在众多的士兵当中,他再次瞧见了这小兵。他依然十分与众不同,别人都在跟着瞎起哄,唯独他一言不发地站着,仿佛对于这繁琐浮躁的世界,自有他独到的一份见解。孟子煊很是欣赏他这种品质,一个人要想令别人信任他,他自己必须得像一个纯金打造的罩子一般,外面的世界不管如何浸染他,他都能守得住自己的一腔忠心。
“你叫什么名字?”孟子煊又问。
“小的名唤东篱,篱笆墙的篱。”
国师大人微微颔首,“你的原身是一只花鹿,这名字倒称你。好,东篱,我问你,你为何想要追随于我?”
东篱不敢提及昨日之事,可似乎又不得不提及昨日之事,他仔细想了想,这才答道:“昨日,国师大人为激励军心,率先垂范。可能于国师大人而言,挑中在场的任何一位士兵,其实都并无差别。然而,于东篱而言,这却是人生当中至为重要的一个时刻。东篱并非是妄想能与国师大人结契,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孟子煊仍是看着他,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来。
这东篱原就有些笨嘴拙舌,被国师大人这么一问,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说是因为仰慕国师,然而这世间仰慕国师之人何止千万,国师大人又为何要单单留下一个他?可是,若叫他现编一个理由,他又实在是编不出来。
孟子煊见这东篱嘴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额上的热汗都下来了,只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纤尘不染。这样赤诚的人,如今已很是难得,只是这孩子尚不明白自己的可贵之处,因此才被他这样的所谓“显贵”,逗弄得战战兢兢。
实在是不忍再为难他了,国师大人收回了探索的目光,很是温煦地笑了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想必你是因为仰慕国师风仪,这才前来追随的吧!不瞒你说,十个跑来我这儿自荐的人,有九个都是这么说的。不过,你也别不好意思,我原不是个苛刻的人,你有这样一份心,我其实高兴得很。正巧,我这儿缺个洗笔研墨的人,你今后就干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