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药是现成的。虽然明知是一出戏,也怕小月受伤,故而早备下了最好的金创药,只是没想到用在了凤曦身上。他不敢看小月,但料想她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也不敢看凤曦,他还没做好面对她的准备。总之是窘迫难当,只好低下头来专注调配药膏,然而心是乱的,粉末撒出来险些粘到了衣裳上。
好不容易调出了一盏,上药又成了老大难。伤口在腹部,放在从前,那也没什么,比之更亲密的接触他们也有过。可今时不同往日,小月就在旁边,他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她的面看另一个女人白花花的肚皮。
凤曦恹恹歪在靠垫上,将他的一切情绪都看在了眼里。她在寒冰床上躺了六千年,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也并未觉得有多惊喜。直到听闻子煊未死,她才真正活焕起来。僵化了太久的肌体,重新操纵起来不太容易,可她急于求成,没日没夜的练习,十天就恢复了。她想见见他,这个愿望太过强烈,以至于她千辛万苦赶到鹿城,躲在暗处看他时,哭得几乎站立不住。
她和他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的感情做不得假。虽然最终未能结成爱侣,可这并不妨碍她盼望他好的心。她知道他有了妻子,她的出现大约会叫他为难,可就是抑制不住想见一见他的心。惹他厌烦也罢,见一见,她才能安心,才能好好重新过自己的人生。
可她见他手足无措,一举一动里透着紧张与疏离,她知道她来错了,不该打扰他,叫他为难。无奈自己一时不慎,伤得重了些,这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撑起身子,道:“我自己来罢,你且避一避!”
他猛然抬起头,眼里有愧疚的神色。几万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改不了。他打小便惯着她,事事为她考虑,以她为先。而今,却连上药这样的事,都要叫她亲力亲为。
可眼下这样的处境,他能怎么办呢?手捧白绢,僵硬地伸在半空。他的脸,连耳朵根都是红的。若不是碍于身份,他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怎么会弄成这样,心心恋恋爱慕万年的人,再见面时,却疏离得叫人心凉。
一只素手接过白绢,却不是凤曦的。小月故作大方地一笑,“怎么好叫病人自己上药?子煊,你先出去一会儿,我来罢!”
孟子煊骇然回头,见到了一张笑意坦荡的脸,小月的大度简直令他自惭形秽。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跃下了车,帘子拢上,他才能痛快地呼出一口气。
冷风猖狂地吹着,将他灼热的脑门吹得清明了些。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可笑,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的立场当然是坚定的,在感情方面,他一向做不到游刃有余,因此一颗心,只够爱一个人,从前是凤曦,现在是小月。而对于那些令人困扰的纠缠,他处理的方式简直近乎无情。若凌那么爱他,却连一句略显暧昧的话都不敢说,唯恐触怒了他,他便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可对于凤曦,绝情的话他说不出,而况她受了伤,他不能不好生照料她。
只盼小月当真能体谅他的难处。他自嘲一笑,觉得这样的自我安慰简直和自欺欺人没有两样。换做他,也不能容忍她如此关切除他以外的男人。他觉得前景不容乐观,小月在外人面前的大度未必会用在他的身上。
帘内的气氛倒显得异常平静。凤曦对小月很好奇,方才城楼一战,她探出这小姑娘灵力浑厚,招式却平平无奇。若不是怕伤了子煊的心上人,小月便是再修炼上一万年,也休想伤她一分一毫。
面对一个岁数还不及她零头大的小姑娘,凤曦并没有拐弯抹角的兴致,她微勾了唇,笑道:“你讨厌我?”
果然是与众不同,问出的话简直叫人无从回答。小月咬着唇,把药膏一层层涂抹在她的伤口上。讨厌她么?应该是吧!不为子煊曾经爱过她,而为她对子煊的所作所为。她和钟离亭,在小月看来,都可算是子煊的仇人。然而,既然连子煊都不去追究,她又有什么立场站出来指斥她。
“我见过你。”小月答得出乎意料。
凤曦瞧着她肉嘟嘟的脸和唇,觉得有一种别致的可爱。若不是彼此间身份尴尬,她其实想交交她这个朋友。在别人面前,她常常是一副冷傲的面孔,可面对子煊的妻子,她希望表现得尽量亲和些,做到一位表姐的本分。
“我知道,在崖底下,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很感谢你。”凤曦道。
小月抿了唇,略顿了顿才道:“我不是说的那个,我见过你,在鉴天镜里。彼时你尚在鸣岐山学艺,我见过那个时候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