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并非听不懂他那些逐客的话,可她有自己的想法。离了他这间屋子,她做什么都心神不宁。这样的煎熬,简直一刻都不能忍。总归是要做长久夫妻的,她在他眼前多晃晃,他习惯了就好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为她作画,没有粗暴地赶她走,这在她看来,都是对她有情的表现。她爱他至深,难免以己度人,从蛛丝马迹里寻着他也爱她的证据,一厢情愿,深信不疑。
这样炽热的目光使孟子煊常觉芒刺在背,初时,他对她的确存着一些感激之情,心道不管她待人如何,她待他好,冲这一点,他也不能苛责她太多。而现在,他简直恨不得立时逃离这里了。不详的预感笼罩着他,她陷入了自欺欺人的魔障,他要摆脱她,不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随着孟子煊灵力的日渐恢复,他们之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孟子煊几次三番前来辞行,她一拖再拖,终于惹恼了他。
“帝君,在下如今身子已无恙,再留下去,终是不妥。况且母亲尚在天族受苦,请帝君体谅在下救母之心,准在下离去。帝君救命之恩,待在下救出母亲之后,必定设法报还。”
“报还?怎么报?”端坐在圣殿之上的瑶姬,收起了她这些时日勉力维持的和善面目,露出了一贯的冷峻与凌厉。孟子煊一心要走,她从前撒的谎眼看要拆穿。瑶姬心知再也兜藏不住,一场美梦终将如琉璃破碎。她不甘心,对孟子煊的冷情也多了几分怨怪。她长到这么大,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她把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他,他却仍然不为所动。那么,现在,她只好用她更擅长的方式来留住他了。
孟子煊有些尴尬,却更觉恼怒,他只不过是要去救他的母亲而已,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再阻止。心中隐隐冒出些不好的猜想,他脸色白了白,终是勉强镇定下来,与她周旋,“青丘沦亡,在下亦不同往日。然而,天下奇珍,帝君若有属意的,在下便是赴汤蹈火,也为陛下寻来。”
他神情坚定,瑶姬知道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只好破釜沉舟。她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居高临下,挑挞看他,“若我属意的是你呢?你愿意以身相许么?”
石破天惊的一句,把孟子煊震得半晌没了话。瑶姬耍起流氓来,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一向是个正经的人,不习惯这样的浪言浪语。瑶姬的神情态度,让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眉尖蹙了起来,然而,想到瑶姬的恩情,他到底忍住了心中的怒气,没有立时翻脸,只是冷冷抱拳道:“孟子煊才德浅薄,不值得帝君垂青。在下虽蒙帝君搭救,却并非是帝君的囚徒。今日帝君若肯开恩* ,在下感激不尽。若是执意相留,在下救母心切,只好得罪了。”
世上万没有拦着人去做孝子的道理,便是千般不舍,等人办完事了再谈恋爱不迟。可惜瑶姬心里有鬼,他要去救母亲,殊不知他的母亲早已经魂飞魄散,救无可救了。
怎么办,事到如今,包是包不住了。难道任由他打上天去找死么?便是钟离亭肯放过他,叫他知道了她在骗他,他还会再回来么?
她好不容易才将他从鬼门关抢出来,绝不能放任他去死,更不会放任他离开。瑶姬心思千回百转,最后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妖族圣殿半步。反正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让她独占他吧,不管是以何种方式。
下定了决心,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她有一百张面孔,转瞬间,便又换成了另一张。只见她牵起榴裙下摆,施施然跑下丹陛,十分同情且歉疚地看着他,语调哀恳道:“子煊,我求你原谅我。我撒了些谎,但那都是为了你好。你当时昏迷刚醒,我怕你受不住打击,这才……子煊,我都是一番好意。”
孟子煊牙关打颤,“你……你骗了我什么?”
瑶姬为王已久,自以为已经锤炼得足够沉稳老辣。然而,在孟子煊神色复杂地注视下,她一颗心,竟然敲鼓点儿般的发怵。话到了嘴头,却嗫嚅了起来。
孟子煊逼近一步,“说”。
他言辞冷峻,也激起了瑶姬心底的怨气。她一心为他着想,他却咄咄逼人,未免太不近人情。说到底,那些人都不是她杀的,她有什么不敢说的。
可惜,她终究对他说不出一句狠话来。纵然心中不满,话说出来依然是软软的,带着安抚的况味,“子煊,你要节哀,你的母亲,在青丘被攻破时,就自刎殉国了。”
一道惊雷,在心中訇然炸响,孟子煊身形明显晃了晃,死灰的脸色让瑶姬看了都怕,她想安慰他,他却退了一步,转过身,踉踉跄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