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殷浔选中了他,谢浮玉艰难下滑,喘息间仿佛又望见了那片尸山血海。
这次比在回转镜像里看到的更加清晰。
他仍旧奄奄一息地被殷浔揽腰抱在胸前,致命伤处死死缠着那块熟悉的铅灰色方巾,谢浮玉瞥见自己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要交代殷浔,末了松手,将一只形状怪异的玻璃瓶丢给对方。
故地旧景万籁俱寂,他分明没有这段记忆,却无端感到几分难言的沉重。
画面定格在谢浮玉阖眼的刹那,下一秒,绳索猝然一震。
谢浮玉及时攥住锚链,随后挺腰翻身,小心翼翼绕过锈迹斑驳的船锚,动作轻盈地落在了逃生艇尾部。
逃生艇很轻地晃了两下,殷浔没有察觉。
他背对谢浮玉,维持着被击中的姿势弓身躲在方向盘下,挺拔的脊背由于疼痛而蜷缩成一张断线的弓,只有一只手勉强还搭在轮盘上。
谢浮玉扶着高度只到他膝盖的栏杆走向殷浔,发现轮盘边缘印着一圈未干的血迹。
蒋泉那一枪似乎伤在他左肩,殷浔迫不得已只能用右手稳住方向,掌心的缝线彻底崩裂,鲜血渗透了纱布,将手帕染成了浓郁的灰褐色,他五指用力扣住轮盘,长时间的僵持下,指尖逐渐泛白,被凛冽海风冻成了冰碴。
谢浮玉低声:“殷浔。”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谢浮玉的声音,迟钝而吃力地抬起头,眯眼看向他。
“阿郁......”殷浔抿抿干涩的嘴唇,望着谢浮玉,一言不发。
他没问谢浮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小艇上,也不催促谢浮玉离开,四目相接的那一瞬,所有未尽之意都从彼此眼中无声流出。
“现在还不到拔锚的时候。”谢浮玉右手握住轮盘,左手拨开殷浔还在流血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靠着我歇会儿吧。”
殷浔没逞强,抹了把灰扑扑的脸,将下巴垫在谢浮玉肩上,从身后虚环住他的腰。
缓了片刻,殷浔慢吞吞地说:“蒋泉的枪是道具,扣动扳机的同时被枪口瞄准的地方会产生一种类似贯穿伤的痛感,锐痛至少能持续十分钟,然后是钝痛叠加烧灼感,反应力和感知力都会下降。”
直到全身麻痹,五感完全封闭,届时殷浔将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更别提这艘被船锚挂住的逃生艇。
相比之下,一击毙命反而干脆利落。
蒋泉却并没有像在甲板间舱偷袭疗养院玩家那样杀死殷浔,而只是用道具剥夺了殷浔的行动能力。
左肩重伤,右手伤口开裂,船只无人驾驶,殷浔会随失控的逃生艇一同被涡流吸入母船发动机,成为深海巨浪中的一摊碎肉。
蒋泉不希望殷浔死得太容易。
谢浮玉他们能想到的救援方式,蒋泉早已精准预判,驾船离开前他就已经预见了殷浔的死亡。
出口近在咫尺,谁会冒险搭救一个必死无疑的人?
“阿郁,”殷浔蹭蹭谢浮玉的颈窝,哑声说,“我刚才差点以为是幻觉。”
谢浮玉闻言有一瞬的怔愣,顿了两秒失笑:“不会。”
殷浔嗯了声,又说:“可能会死。”
抛开船锚的时机非常关键,早一秒晚一秒都会被涡流拽向母船发动机,严格来讲,蒋泉的判断其实没错,救援殷浔等同于孤注一掷,蒋泉坚信人性本恶,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幸存者在寻找出路和搭救同伴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随着伤处传来的阵痛渐渐漫向四肢百骸,殷浔能够清晰感知到生命力的流逝,筋疲力尽前有好几个瞬间他也接受了自己被抛下的事实。
谁都没想到,谢浮玉会是那个例外。
“不会不来救你。”他眺眼望向巨浪翻腾的远海,一字一顿给出承诺。
殷浔好像有点感动,谢浮玉颈侧一热,靠近颈窝的地方很快洇开一抹潮湿。
良久,殷浔闷声问:“如果再重开一次,你还会记得我吧?”
这话莫名有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听着不太吉利,谢浮玉微微皱眉,往后转头想看殷浔的表情,但殷浔不知什么时候收紧了手臂,抱他抱得很紧。
“浪要来了,看海,别看我。”殷浔倚着他,嗓音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谢浮玉心口猛然窜过一缕不安,但眼下山雨欲来,逃生艇的方向愈发不受控制,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稳稳把住轮盘,小幅调整航向。
身后,殷浔目光微偏,虚落在谢浮玉脸侧,灰瞳深处藏着他未曾宣之于口的真心。
“我看着船尾的情况,时候到了喊你。”他说着松开谢浮玉,慢慢转身,两人背对背靠坐在一起。
不远处,蓝鲸号间歇性地传出轰隆隆的爆炸声,数倍于逃生艇大小的船身缓慢沉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