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浮玉顾不上她,只来得及把人塞回帐篷,便重新提起铲子迎上变异柽柳。
“殷浔,接着!”
柳安村配发的铁铲不知用的什么材质,杵在柽柳枝上还能完好无损,谢浮玉一边砍一边跑。
不远处,黑影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它和椅子精长得很像,身高异于常人,身形瘦削,宛如一个抽条的人形竹节虫。
竹节虫站在裂开的树干中央,就在那片无遮无挡的树洞里,裂成两半的树倾斜着支棱在它身后,像堕天使张开宽大无比的羽翼,居高临下地睨视众生。
真神的样貌与艺术作品中美化过的形象相去甚远,神树非但不美观,反而有些丑陋。
它无条件地保护柳安村的村民,同时无条件地将刀刃对准了玩家,对准了那些它所以为的“外乡人”。
神树赐予一部分人新生,又赐予一部分人死亡。
这里没有永恒无代价的公平,死亡就是代价。
柳安村想要存续,外乡人就必须死。
柽柳加速了它的猎杀。
躲闪中,谢浮玉扬声问:“乌尔萨拉!你就是这样庇佑信徒的么!”
身份猝不及防被人揭穿,立在树桩上的变异柽柳动作一滞,凌空乱扫的树枝因此产生了一两秒的停顿。
谢浮玉趁机拨开面前繁杂的枝叶,闪身钻进了树洞中。
黑影却噌地化为一片虚影。
与此同时,柽柳检测到异物入侵,开启自我保护,两侧树枝朝树干中央缓缓闭合。
殷浔慢了半拍才挤到树下,眼睁睁看着谢浮玉消失在眼前。
然而,正当他准备用椅子腿和营养液强行撬开这棵树时,闭合的树洞忽然再次打开了。
木屑顺着树皮开裂的辙痕簌簌掉落,躲在树洞里的谢浮玉安然无恙。
他仍然维持着刚进洞时的姿势,两条胳膊高高举起做防御状,抬眼望见殷浔的瞬间,面上浮现出几分无措。
两人隔着一团乱麻似的枝叶面面相觑,谢浮玉率先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殷浔的手腕,趁机把人往树洞深处带。
树洞却毫无变化,完全没有要闭合的趋势。
相反,逐渐变得粗壮而浓密的树枝纷纷落地,开始贴着地面缓慢爬行,仿佛每一根枝条都生出了人的思维意识,化作乌尔萨拉的鬣狗,为它寻找某人的踪迹。
它们四散向多个方位,又慢慢汇聚到同一个地方。
嘶——嘶嘶嘶——
树枝伸展的速度不断加快,殷浔扭头看向身后,下一秒,他紧握住谢浮玉的手,反手把人从树洞内部掏出来。
谢浮玉比他更快,两人同时拔腿奔向灌木之后的帐篷。
但人力终究无法与超自然的力量抗衡,谢浮玉只来得及朝近在咫尺的门帘伸出手,嚓——
柽柳叶擦过指尖,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些树枝没有停下,而是一股脑地涌向帐篷,从防水布的一端扎入,再从另一端扎出。
帐篷被柽柳捅了个对穿。
谢浮玉踉跄两步,几乎跪倒在破碎的帐篷前。
他徒劳地张着嘴,好像在大声呼喊祝析音的名字,又好像劫后余生的受难者大口喘息着。
漫长的耳鸣下,谢浮玉听不见任何声音,而柽柳操纵着树枝,如潮水退去,施施然离开了这片幼苗林。
没人看清它是怎么消失的,殷浔只觉眼前一花,树桩便空了。
树桩并未以这种光秃秃的形式存在很久,几分钟后,又一棵柽柳长在了那截折断的树桩上。
形状大小与他们白天所见的相差无几,但这次绝不是柳吉,或者说乌尔萨拉的变体。
殷浔抿了抿唇,余光扫过身旁那顶破碎坍塌的帐篷,视线落回远处新生的柽柳,罕见地感到几分无所适从。
有人消失,有树诞生。
祝析音不见了,任何宽慰都无济于事。
良久,谢浮玉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好不容易凝血的伤口又裂了开来,素日清隽淡漠的面庞这会儿血呼啦碴的,像被鬼附身了似的。
“我不相信她死了。”殷浔听见他说,“有平衡机制在,有一次试错在,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谢浮玉并不避讳提及死亡,短暂而极致的悲痛过后,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因为活着的人必须怀有期望,生者对生存的期望,死者对生者的期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一定会在离开副本前找到祝析音,带她回家。
没人知道谢浮玉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殷浔陪着他在破破烂烂的帐篷外枯坐了一宿,直到远处天光乍破,才看清他通红的双眼。
谢浮玉很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整个人灰扑扑的,身上又是血又是土。
“别盯着我了,”他抬手捂住殷浔的眼睛,淡声说,“没有时间了,殷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