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她们两个在营地公用洗浴间内洗好,就回到了帐篷。
纵然不是一个睡袋,但也同属于一个空间。所以趁黎无回回帐篷之前,邱一燃就已经钻进睡袋。
她面对着帐篷布,背对着身后的另一个睡袋。
黎无回进来时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屏住,装作自己已经睡去。
但实际上,她对帐篷内的动静一清二楚——
黎无回从外面拉开拉链,有寒冷的风和她身上的味道卷进来。
黎无回迈进帐篷,拉上拉链,回头站在原地,停留了大概几十秒钟。
又在帐篷内走了几个来回——像是在找些什么。
最后应该是找到了。
黎无回终于躺进睡袋,拉紧睡袋的拉链。沉默片刻,说,
“灯可以关了。”
是邱一燃为她留的灯。
一直亮着,黎无回应该知道邱一燃根本没有睡。
邱一燃关了灯。
帐篷内陷入黑暗,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很突兀。
于是两个人同时停了几秒。
错开呼吸的节奏。
“不脱了吗?”黎无回突然说。
邱一燃沉默。
她大概知道刚刚黎无回找了几个来回都是在找什么——
她的假肢。
“一天不脱也没有关系。”邱一燃在睡袋里说。
公共浴室人来人往。
她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面露出自己的残缺。
便只是匆匆擦了擦就离开。
而刚刚回来之后,她也没来得及。因为她不想在她脱到一半,黎无回就掀开帐篷布走进来,然后再次目睹最残忍的一面。
“脱了。”黎无回的声音闷在睡袋里,听起来很执拗,
“除非你想明天腿烂掉,然后一个月都出不了境。”
虽然听起来很像恐吓。
但邱一燃知道黎无回没有说错。
她安静地拉开睡袋的拉链,没有开灯,准备在黑暗中脱掉假肢。
“你开灯。”黎无回背对着她,“我不会看你。”
邱一燃动作一顿。
透过黑暗,她下意识去看黎无回的睡袋——很明显,黎无回也背对着她睡,没有要往她这边看的意思。
邱一燃开了灯。
黄调灯源瞬间充盈着整个帐篷。
邱一燃很艰难地脱下假肢——
皮肉骤然间敞在空气中,这让她终于觉得好受些,不再那么闷。
而黎无回也真的没有回头看她的意思。
邱一燃犹豫着。
从自己旁边的包里,找到能缓解摩擦的药,胡乱地给自己抹了一通。
就又钻进了睡袋。
帐篷另一边没有多余的空隙。
她不得不把假肢放在了她和黎无回睡袋中间的位置。
这种景象很直观,也很难堪——它像一个具象化的证据,证明她们之间会永远隔着那条断掉的腿。
趁着黑暗。
邱一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睡袋里的黎无回,很轻很轻地说,
“黎无回,你不要怪你自己。”
黎无回没有给出答复。
像她之前每一次提出那么安静。
邱一燃叹了口气。
在睡袋里转了个身,睁着眼看紧绷的帐篷布,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是黎无回转向了她这边。
邱一燃那一刻突然觉得,是不是人的背后真的有感应器。
因为她完全能感觉到——
黎无回的目光正在一寸一寸地刮过她的后背。
正就在她想要开口戳破难捱的黑暗时,黎无回突然出声了。
“邱一燃。”
“嗯?”邱一燃没有转身。
“你不要这么做。”帐篷外风声不停,黎无回的声音隐在其中。
邱一燃思维迟钝,她以为黎无回要说画的事情。
但下一秒她知道不是。
因为黎无回说,
“离婚以后不要让别的女人碰你的假肢,碰我写给你的那句话。”
邱一燃失神。
黎无回没有说更多了。
女人大概是隔着那条假肢看她,不到一分钟后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呼吸很慢,声音被帐篷外的风卷到邱一燃耳朵里,听上去很疲累,
“因为我会难过。”
陈年旧疤被撕开了边缘的位置。
邱一燃艰涩地挤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再撕开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背对着黎无回说,
“那你离婚以后,也别总是还想起这条腿,更别总是觉得对不起我了。”
用相似的语气,“因为我也会难过。”
她说的时候极为忐忑,因为希望黎无回能答应她。
她们就像两个手握筹码在谈判的对赌者,只要一个提出要求,另一个则会更进一步。但谁也不肯先认输。
不知道黎无回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邱一燃屏住呼吸,等待着黎无回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