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反复复听过之后,黎无回发现这通电话和自己以为得不太一样,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电话里有压抑的、悲伤的哭声,很微弱,但也有模模糊糊的、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方言,很熟悉,与国内某个省份的方言相近,又有很大的不同。
整整三年。黎无回都只允许自己打过这一次电话。
她想亲人去世,无论生前关系如何,自己也算得上是悲痛欲绝,现在又在鬼门关走一遭,也是有可能做一些糊涂事。
于是出院之后。
她开始寻找邱一燃。
在找到以前,她没有再给这个号码打过一通电话。
她知道邱一燃不会再接,更不会告知她自己的去向。
再打过去,只会让她显得对那段旧情念念不忘。
更何况,她去找邱一燃,也不是非要和邱一燃说些什么,更不是要做些什么。
当年分手闹得那么难看。
上一通电话,又都是说些没有经过大脑的醉话,如今也没什么好聊的。
她只是想找到她。
看她离了自己,看她离开巴黎,看她不当她的妻子,看她得偿所愿后,到底过得好不好,到底会不会开心。
黎无回只是想证明,邱一燃是错的。
但寻找的过程并不简单。
她只是有钱,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物,没办法靠号码查出邱一燃的所在地,更何况,这是邱一燃很久以前在国内注册的旧号。
虽然归属地在苏州,但基本,邱一燃没有用这个号码注册过任何社交平台,在网络世界也无迹可寻。
因此,黎无回想——这个号码邱一燃应该不常用。
可为什么还要留着?
她问不到邱一燃,只好问自己。
于是她自顾自地得出答案——邱一燃大概是早就将这段旧情抛之脑后,以为就算不去理会,也不会带来很多麻烦。
看来邱一燃到现在都没有悔改过。
哪怕她已经是黎无回,或许只要邱一燃愿意回头认错,她也有可能念及旧情,出于愧疚,甚至是出于善良,为她提供帮助,起码供她优渥生活。
抱着这样的想法,黎无回来到苏州,一次又一次。
她对这座城市同样陌生。
如果不是在那年认识邱一燃,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特殊记忆。
但正是因为邱一燃。
她没有来过这里,却对这座城市有了很多不该有的想象,不该有的记忆。
也没有任何理由地,对这座城市有着好的印象。
林满宜去世。
黎无回是在二零二三年春天,通过与学校有关的那些社交账号,一步一步,找到许无意之后,才知道。
更意外的是。
许无意好像并不知道她和邱一燃分开的事实,与她见到面,仍然很亲热地喊她春风姐,也高高举着手,对她说——自己在同学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时,别提有多骄傲了。
大人的恩怨情仇,没必要牵连小孩。
黎无回这点气量还是有,她选择对许无意态度友好,自己回国没有车,就租昂贵的车去学校接许无意吃饭,也很大方地给许无意的同学签名,也从来不在单纯的许无意面前,提及任何自己对邱一燃的恨。
可许无意很遗憾地告知她,自己也并不知道邱一燃的去向。
黎无回表现得体,并没有因此收回对许无意的关心,而是在离开之前留下电话,供许无意有需要时与她联络。
可大概,许无意和邱一燃一个样子,也是个倔强性子,不会乐意麻烦别人。
基本没有联络过她。
黎无回只好一次又一次来苏州,寻找邱一燃,也看望许无意。
其实。
几年过去,也还是有记得Ian的人,只不过她们人不多,声量也不大,零散几个,聚集在社交平台的某个角落,过了很久才被黎无回找到。
她们分享自己对这位落魄摄影师的喜爱,也分享自己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
有位昵称叫作赤道的网友,在某一天分享了张照片,说觉得图片里的这位跛脚模特很像是Ian,只不过地点是在上海。
巴黎到上海,直线距离9277公里。
黎无回往返四次,托很多自己这些年认识的人帮忙,终于找到那位跛脚模特。
她戴口罩戴墨镜,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才敢在一个下午去到拍摄现场,结果却很失望,明明对方和邱一燃一点都不像,只是眼角也有一颗泪痣,也只是恰好腿部有残疾。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将邱一燃认错。
明明邱一燃的眼睛那么好认。
后来。
又有一位昵称叫作Qiu的网友,说自己在圣彼得堡看见一个人,觉得很像是Ian。
邱一燃怎么会跑到那么冷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