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
邱一燃考了两遍科目二,三遍科目三,在以为自己做不到的时候,终于看到自己的脸被印在驾驶证上面。
也终于,收到黎无回的第三笔转账。
这大概是最后一笔。
因为加起来,已经超过当初邱一燃留在巴黎的金额,也覆盖了当时她的那部分赔付款金额。大概是黎无回念及她身体不好,多还给她一部分利息。
邱一燃没有动用多余的部分。
但她已经整整半年没有收入,半年来,她做手术,住院,出院,吃药,生很多小病小痛,腿不小心出更多状况,再住院治疗,已经将存款耗得所剩无几……
现在稍微好一些,也是时候为自己未来的生计考虑。
她想了很久自己要做什么。
是该做些轻松工作的,最好是坐在办公室里面,一天都不需要花费力气挪动位置,做些普通的文字类工作,也不动很多脑子……这似乎才是所有人心目中,一个断了腿的残疾人,安稳的、不出问题的归宿。
邱一燃觉得自己矛盾。
既想要追求平稳,追求平静,但每次听到、看到这种“残疾人应该怎么样”的说法,心里面又隐约有些不服气,或许是出自于残存的骄傲,又或者是那一点点想把自己拽出来的执念……
她很坚决地耗光最后一笔钱,抵来了一辆出租车。
-
残疾人成为出租车司机,比邱一燃想象得更艰难。
这条路很不好走,会遭受到很多奇怪的视线。
有人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定要当出租车司机。
也有人骂她——说她不把交通安全当一回事,害自己不够,还要跑出来害人。
还有人表示怀疑——觉得这是新骗局,可能她会因此讹钱。
邱一燃刚开始不太适应,后来也渐渐习惯,只能尽量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
接不到客人的时候,她就开着空车熟悉道路,也对自己进行很严格的训练。
接到客人了,她就提前告知乘客自己的腿部状况,在车上贴好标识,也让自己尽量忽略投在自己脸上的好奇视线。
她知道,她在走一条与所有人认知不太符合符的路,为此痛苦过,麻木过,想要放弃过……最后又总是会在这种时候看到和黎无回相关的消息。
她想在其他人眼中,黎无回大概也是如此,抛弃了很多,在她留下的阴影下,还是坚持留在巴黎,受尽非议,也承受比她大无数倍的恶意,被人谩骂用不正当手段博上位,也因为那场车祸,被编造出很多与事实不符的谣言。
既然黎无回都可以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继续咬紧牙关往前走……
那邱一燃当然也要做到。
但她没想到。
黎无回还会给她打电话。
是在某一天夜班结束的凌晨,邱一燃将车开到楼下,还没来得及下车。
手机忽然亮起,是一串陌生数字。
她没有想太多,以为是哪位乘客忘了东西与她联系。
毫无防备地接起。
只听到沉默的、有些喘不过来的呼吸声。
那一瞬间——
邱一燃几乎浑身血液倒涌,像只木偶那般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是二零二二年的冬天,茫市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太阳,冷得让人发抖。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落雪,但车外一片寂静,黑得像是被人泼了汽油。
“她死了。”
良久,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很熟悉,没有什么情绪,像在很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我可以去找你吗?”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像那场在巴黎遗留的雪,融在了邱一燃的身体里面。
她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目视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于是那边的黎无回笑了。
她像是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喃喃自语,“邱一燃,看来你还是没有过一秒钟的后悔。”
声音里像是带着醉意,又像是恨。
然后黎无回又很快压抑着平复下来,明明白白地问她,
“为什么不说话?”
浓稠黑暗在车厢弥漫,邱一燃很勉强地动了动喉咙,却忽然觉得有很多东西疯狂地要从她身体里面钻出来,剖开她的五脏六腑。
黎无回又笑了,“是因为听到我的声音,就又想起那些痛苦的事情吗?”
电话里,她的声音和她的耳朵中间隔着很遥远的距离,都变得有些不像黎春风了,
“还是觉得我很烦?
“觉得我打扰了你平静的生活?”
问到第四个问题,黎无回停了半晌,语气平静,
“或者……”
很轻很轻地笑了声,才继续问下去,“你根本没有听出来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