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意当时只有二十来岁,从未想过照顾一个残疾人,会将自己的生活质量降到最低,也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要实现这句话,注定会让自己失去很多原本可以有的选择。
邱一燃好歹大几岁,经历得更多,比许无意看得更清,知道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远大前程,也大有可为。
她不可能让残破的自己与她年轻的人生进行捆绑。
这一点,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一样。
葬礼时,邱一燃的父母都未出现,他们各自鸡飞狗跳,未曾来探过林满宜的病,可能还未听说邱一燃的事。
邱一燃自己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找上门去。
等林满宜的葬礼结束,已经临近春天了。
邱一燃没有去医院复诊,也没有独自一个人去做手术的打算,甚至没有与学业繁忙的许无意频繁联系。
她一个人。
没有过得多好,但也没有过得多差。
渴了会喝水,饿了会吃饭,疼了会吃药。只是没有心思为自己烧热水,也没有精力为自己挑走不爱吃的食物,有时候疼起来满头大汗,眼前发黑,无法分辨自己吃的到底是哪一种药……
不会想念黎春风吗?
想。
黎春风在的话,不会让她在大冬天喝到冷水。黎春风在的话,不会让她每天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食物。
黎春风在的话,不会让她乱吃药,会在她疼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那些肮脏的汗水,会不嫌弃地在她眼皮上留下一个湿粘粘的亲吻,也会用力抱紧她佝偻的背脊,给她一个很温暖的拥抱,然后对她说——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
黎春风在的话,会将她的痛苦分走一半。
黎春风在的话,会比她更痛苦。
所以她宁愿黎春风不在。
独自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总好过两个人纠缠不清,到头来谁也救不了谁。
大部分时间,邱一燃蜷缩在冰冷的冬天里,以为这个冬天大概永远不会过去,也以为自己大概会在这个冬天慢慢死去。
小部分时间,她愿意出去走一走。
这种情况不常发生,大多出现在她不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来忍耐疼痛的时候。
偶尔,她会柱着双拐,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走一走,走一段路就满头大汗,这种感觉十分久违,与从前她跑马拉松时流的汗水相似——不是出于忍痛,而是出于燃烧。
在这个时候。
她看见黎春风。
是在公交站牌的广告上。
广告上的女人光鲜亮丽,穿某个高端连锁品牌的服饰,微微仰脸,敞着额头,唇上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她透过发着光的公交站牌看她,嘴角带笑,眼梢也有很浓厚的笑意蔓延。
黎春风好像变了很多,或许是广告P图痕迹太严重,让她的脸变得不太像她印象中那个女人。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柱着双拐的邱一燃为此驻足。
她停在公交站牌面前,很久,都没能迈得动步子。
这不是黎春风的第一个广告,却是第一个声势浩大的、足以出现在邱一燃眼前的广告。
邱一燃自我隔绝太久,这才对世界变化有了实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错过这个冬天的多少事。
当然。
她也看清广告右下角显示的名字——
“黎……无回。”
邱一燃后知后觉,将这个名字再次从嘴中念出来,却浑身僵疼,吐字晦涩,和从这块广告牌边路过的很多个人一样,她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就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像心电感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邱一燃突然收到动账通知——
一笔跨境转账的金额,打到她所剩无几的银行卡。
53337元。
这是她收到这个账户的第一笔款项。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收到更多,也仍旧思维迟钝,在公交站牌下坐了很久,揪紧衣角,对这笔钱感觉到很多的无措。
也莫名其妙的,掉了很多眼泪。
其实在林满宜去世之后,她就没有再哭过,仿佛再大的事,都没有办法让她身体里溢出更多情感。
但那天——
那些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干,疯狂淋湿她的身体,将她变成一个快要融化的人。
她觉得自己是在为黎春风感到高兴,但也有很多的担忧——
她没想过黎春风会用那笔钱,也不敢打开那张银行卡的动账通知,现在看来,黎春风被逼无奈还是动用了那笔钱,所以呢?
所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用她的钱?所以黎春风一个人在巴黎,到底吃了多少她看不见的苦?所以黎春风是抛弃了多少,忍受了多少痛苦,才能在短短四个月内变成黎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