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黎无回对她的想法做出总结。
“这么说也不算错。”邱一燃对此表示认同。
或许巴黎本来就是她第二个故乡,是她最开始有勇气可以做梦的地方。
“那比起苏州,哪个更令你害怕?”黎无回像是在自己暗自对比什么。
“苏州?”邱一燃有些茫然地与黎无回对视,思忖一会,
“应该是苏州。”
黎无回点点头,像是觉得这个答案比较好,眉心稍微舒展一些。
“你不问我为什么?”邱一燃试探着问。
“我不用知道为什么。”黎无回说。
邱一燃笑了起来。
她刮了刮掌心里的杯壁,想了想,还是很真心实意地说,
“但被你这么一问,我反而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黎无回“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她为什么,而是转了个身,侧躺着,背对着她,棕色发梢从肩背上跳下来,
“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赶人的语气,不太客气。
邱一燃怔了片刻。
有些局促地反应过来,攥了攥手指,“哦,好。”
她没有问她——刚刚不是还说要洗脸洗澡吗?怎么突然又要直接睡觉了?
而是有些费力地从地毯上坐了起来,刚刚盘腿坐了一会,站起来有些腿麻。所以她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快要关上门之前——
客厅的暖色光线,从邱一燃的身体缝隙中穿过去,流到黎无回的背影上。
以至于邱一燃不太得体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反应过来时又匆匆想要关上门。
而这时,黎无回却突然出声,“邱一燃。”
她喊她。
“嗯?”邱一燃出声回应。不知为何屏住了呼吸。
但黎无回又不说话。
她背对着她,像一只落水的鸟,缩在被子里,不肯让她看到自己的窘状。
就在邱一燃以为她已经因为酒精而再度昏睡过去,准备关门之际——
黎无回又出声了,
“你怪我吗?”
声音很轻,有些涩,几乎像用很大的力气从身体里面发出来,却又因为太过用力,像快要飞走的蜻蜓。
她不问她怪她什么。
这让邱一燃感到茫然,黎无回到底是想要知道她怪不怪她用十分生硬的手段将她拉到巴黎来?
还是说,时过境迁,黎无回才终于敢用这种迂回的方式,问出那个三年前从来不敢提及的问题——
她怪不怪她,很不小心地,在三年前将她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毁于一旦,也从此将她们两个送至如此残酷的命运?
但不管是什么。
邱一燃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不怪。”
门缝里,黎无回往床边缩了缩,裹紧被单,没有回头,低着声音,
“那就够了。”
-
黎无回总是给人强大、具有攻击性的印象。她坚韧,顽强,具有生命力,不轻易认输,哪怕是最落魄的那个阶段,她在邱一燃的眼里也永远闪闪发光,因为她基本很少有迷茫阴郁的姿态,但这种特质出现在她身上时,也并不违和。
像昙花。
不轻易出现,但出现的时候让人印象极深。
这天晚上,邱一燃回到房间里,久久未能入睡,回想起过往她所见过的黎无回——发现这种状态的黎无回,几乎屈指可数。
甚至在刚出车祸的那段时间。
邱一燃还沉溺在苦楚之中,为重新学习站立,习惯假肢嵌入身体里面而痛苦万分,黎无回却永表现得比她坚强一百倍,才会将她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在不属于她的身体部位刻上那句话。
也的确为邱一燃提供很多次鼓舞。
很多次,邱一燃想要放弃,想要一蹶不振,把昂贵高档的假肢扔进一望无际的河里,也都会因为这句话而停下所有动作,想要再试一次。
那时候她流了这辈子最多的眼泪,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干瘪的人,失去独立人格。而黎无回却连眼睛都很少在她面前红,突然之间她变成新生儿邱一燃的家长,喂吃下去马上就吐的她吃饭,帮站不起来的她洗澡,把变成一滩烂泥的她洗得干干净净,鼓舞她再去面向这个世界。
平心而论——
邱一燃觉得如果是自己,绝对做不到像黎无回这样。她是极度脆弱的人,这辈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很严重的挫折,貌似遇到不负责任的父母但又被林满宜毫不偏爱地教导,来到巴黎以为会单打独斗却又受到Olivia的照拂,追梦路上碰过壁却又很幸运地在十九岁那年就被看见,最穷的那一年却还是有林满宜给的卡当作保底……
二十多年来,除了一些青春期的小打小闹,自以为是的痛苦,其实她做什么事都算是顺利,如果当初换成是她处在黎无回的位置,恐怕会整日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