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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痛的形式很多样。
像钻孔一样,像针扎一样,像被火烧一样,像被用工业化的机械手臂,以成吨的重量直接将整条腿压瘪一样……
邱一燃都一一感受过。
她说不清是哪种稍微好一点,因为大部分时候是几种形式的疼痛不断在切换。
所以在忍受这种疼痛的时候,她没办法不冒出一些消极悲观的念头。
但好在,那种时候她也总没有力气去实施这种念头。
只要再多坚持,等她稍微好转起来,她又会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那么长,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于是。
她就是在这种循环往复的蹉跎中,慢慢变得思维迟钝,记忆功能退化,情绪系统麻木,感知能力萎缩——
这大概也是医生眼中所认定的,她心理消极,很多时候都丧失主观能动性。
但同时,那位医生也说过——
这也像一种自我训练的方式,她将自己慢慢磨平成可以忍受痛苦的样貌,就不必被侵入大脑中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地摧毁。
所以。
当邱一燃再次因为这种疼痛以及发热,不受控制地晕睡过去时……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沉下去没有任何感受。
而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面,听不到、看不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是。
她知道黎无回在自己身边。
同样的,她也很担心黎无回。
她被隔绝在罩子里面,很清楚地记得黎无回的生理期快要到了,想要提醒黎无回要注意休息,想要问问黎无回有没有带止痛药……也很清楚地能感知到——
有人将她的被子掀开来。
残肢暴露在外。
她没办法挪动,没办法拒绝。
于是,只能很难堪地,让对方替自己按摩着残肢部位。
这的确是会让她没有那么痛。
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以前不管痛成什么样,她也从来不让黎春风替她做这种事。
甚至很多时候,她都不把自己的感受告诉黎春风,因为她和自己的感受之间都隔着罩子,也就跟黎春风之间隔着罩子。
但很快。
替她按摩的人走开了。
邱一燃松了口气。
她感觉到——
有人将她的腿盖了起来。
这种行为使她感到安全,终于绷得不那么紧。
然而——
也变得更痛了。
她不得不将眉心皱得更紧。
她明白,像她这种病人很难搞,会让守在她旁边的人很辛苦也很无力——
因为搞不清楚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隔着罩子,很真心地向守在她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也不知道罩子外面的人可不可以听得到。
不过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电感应。
在这之后。
她感觉到,有双很温暖的手伸进被子里面,刚开始很谨慎,不敢碰到她。
只敢一点点去尝试。
用蜷缩起来的手指,慢慢去碰到她萎缩起来的残肢。
邱一燃皱了下眉。
残肢上的触感瞬间消失了。
邱一燃痛地“呜咽”起来。
那双手的主人顿了片刻。
似乎很犹豫。
不过最后,她还是将手轻轻覆在了她萎缩的肌肉上。
残肢萎缩以后很难看。
绝对不会是整齐的平切面,而是逐渐萎缩聚集在一起的肌肉,很粗糙,像虾蟹类动物很丑陋的壳缩在一起,保护着里面的神经组织。
邱一燃的腿不自主地侧了一下。
躲开对方的手。
试着帮她按摩的女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困难地说了一句,
“你听话。”
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邱一燃在罩子里面,也变得有些慌张,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那么悲伤。
但她潜意识中不想要让这个声音的主人变得悲伤。
所以她很努力地不去避开。
于是对方在再一次触碰到她之后,很顺利地学着之前那个人的动作,帮她按摩起来。
没有之前那个人那么流畅。
反而有些笨拙。
但也就是因为这种笨拙,邱一燃反而觉得自己没有很难堪。
没有那么抗拒。
不过她能感觉到……
这个人按一会,就离开一会,再回来的时候,手又会变得温暖一些。
是去暖手了吗?
还挺麻烦的。
邱一燃沉沉地想着。
但也在这样的一来一回中,渐渐消去了疼痛。
之后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邱一燃醒过来,用力睁开粘合起来的眼皮,第一反应是去找黎无回。
病房里人很多,熙熙攘攘,很多张陌生面孔朝她看了过来。
她咽了下很干燥的喉咙,在低下眼睛的时候看到了黎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