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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雪难融(187)

作者:文笃 阅读记录

直到某一天。

她终于等到邱一燃睁开眼睛,她们隔着很多交错的医疗设备和管子对视,很用力地对视,也很困难地从汲取着氧气。

像两个大脑被植入新的身体的人,转动着眼珠和对方交流,就这样在晒不到太阳的病房过完一整个夏天……

那一年,她们没有看到极光,也彻底错过黎无回的生日。

到后来。

黎无回渐渐能下床,走动,她慢慢能坐在邱一燃病床边,每天能花三四十分钟的时间,凝视着始终背对着她的邱一燃。

大部分时候。

邱一燃都像现在一样,睡得很安静,不吵不闹。

她没有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什么之后,歇斯底里地发脾气,也没有去责难任何人。

表现得像是很平和地接受了这件事。

所以黎无回只是很安静地陪着邱一燃,她甚至一度很自信地认为——

只要她给她时间,或许就连对这种天都要塌下来的事,邱一燃都能接受良好。

因为那时黎无回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只是觉得——

她会一直在她身边,而邱一燃也迟早会振作起来,她们还是会一直在一起。

但事实和她以为的不一样,事实是那断掉的一条腿从此以后横在她们中间,改变了邱一燃,也改变了她自己。

而可笑的是。

直到现在,如今再坐在病床边,注视在昏睡中的邱一燃,等一切都从她生命中翻滚过去之后,黎无回才像是再次回到那个时候,然后彻底惊觉——

原来不过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因为她那个时候绝对想象不到,即便截肢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半,如今一场小小的发烧,都仍然可以将邱一燃折腾成这个样子。

而任何一个拥有正常双腿的人,都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这种痛苦。

急诊病房里的医生来来去去,给邱一燃做了各种检查,忙碌间还用语速非常快的英文夹杂着俄文,问了黎无回很多她不清楚的事情——

例如邱一燃的腿上一次发炎是什么时候,邱一燃最近在服用什么抗生素药物,邱一燃上次更换假肢接受腔是什么时候,邱一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黎无回每次都只是空洞地张了张唇,然后发现自己连一个问题都没办法准确回答。

所以,最后她只是很努力地拽着医生的袖子,像她这几年在医院看到的很多个表情麻木的家属所做的那样,于事无补地说上一句,

“求,求求你们救救她。”

她没发现自己本能地使用了中文。

于是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忙碌中的医生没有理会她在此刻多余的要求,很多个人路过她,最后有个好心的护士为她停下脚步,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

“只是发烧而已,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死的。”

黎无回捂着肚子说了声“谢谢”。

护士点了点头。

本想离开,却又重新蹲下来,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正不停溢出冷汗的脸,

“这位女士,你的脸色也不太对劲,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黎无回摇摇头。

说实话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在痛,“没有。”

护士抿了下唇。

但急诊科总归忙碌,她说没有,对方也没有再管她,被喊走了。

于是黎无回,就只是很安静地守在邱一燃病床边。

邱一燃很久都没醒过来。

中途,有个好心的白人老太太,给黎无回倒了杯热水过来,她接下来,然后就要去给昏沉沉的邱一燃去喂。

白人老太太拦住她。

表情像是很不忍心,对她做了个手势,“给你的,也要照顾好自己。”

黎无回愣住。

对方又提醒她,“但是有点烫,要小心。”

黎无回又极为勉强地说了声“谢谢”,自己匆匆抿了一口,她感觉不到对方说的有多烫。

但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邱一燃。

她还是用棉签沾上了水,等了几秒钟,才去给烧得嘴唇干燥的邱一燃润了润唇。

不知道为什么。

在做那些繁复的检查时,邱一燃还有意识,但没过一会,她就烧得厉害。

整个人的体温几乎是以极快的速度上升,昏迷不醒。

这大概是她截肢后常见的后遗症之一,因为各种因素身体耗损程度大,所以即便是对常人来说很容易恢复的小病小痛,对她而言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熬过去——这在两三年前更常见。

白人老太太在旁边看了一会。

她看到黎无回只喝了一口水就没再喝,像是完全忽略掉自己的生理需求。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年轻人会搞成这样,叹了口气,给黎无回留了条干净手帕,摇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