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们变成两颗新鲜春笋, 并排长在一起,共享这片黑暗。
厚重毛毡将草原的喧闹景象隔绝,却还是有欢声笑语和微弱火光从缝隙中飘进来。
邱一燃浸在黑暗里, 火光极其微弱地在她脸上跳跃。
黎无回注视着她。
突然想起从前——
邱一燃有间暗房, 有时候她会为了洗照片在里面待很久,忙起来的时候废寝忘食。
而黎无回通常搞不懂邱一燃那些东西,她对摄影知识的认知几近等于无。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去,是邱一燃神神秘秘地捂着她的眼睛, 牵着她走到里面, 说要给她惊喜。
她没想到暗房里面会那么黑,也没想过冲洗胶片是件这么复杂的事情, 需要那么多个步骤,需要一张张地手工进行。
而那个状态的邱一燃,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不同于那个笨拙地抱着圣诞树快要戳到她眼睛的人,也不同于那个地穴酒吧中准确找到自己背着自己走出去的那个人……
暗房里的邱一燃很特殊,就像是名为“邱一燃”的系列盲盒玩偶中的隐藏款。
她牵她走进这个红色世界,手心很热,回头看她的时候,眼睛中间隔着很多张晾挂着的相纸。
邱一燃戴框架眼镜,不笑,不皱眉,也没有任何表情,微微低头将底片拉出来,调配药水,调试温度……
她在这件事情上的专注谨慎,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瞬间,直到光影和颗粒终于在显影液的作用下浮现。
暗房红色光线流淌,她们头挨着头,一同屏住呼吸,等待照片中影像一点一点从水色中浮现——
那是黎无回。
邱一燃眼中的黎无回。
是她正式为她拍摄的第一组照片。
黎无回很久都没缓过来。
她从没想过——
冲洗胶片会是一件这么奇妙的事情,也没想过,亲眼看着自己从中浮现,会是这种感受。
那时她还不知道——
以后自己会成为将闪光灯和镜头视作空气的模特,会有此刻自己想也不敢想的摄影大师在暗房中反复冲洗她的脸,她随便拍的一张照片都会被成千上万个人看到……
所以当时红色灯光游离,她只是抬眼看向邱一燃,恍惚间后知后觉,
“原来这就是你一定要给我拍胶片的原因?”
而邱一燃。
也只是在晾挂着照片的暗房中紧了紧握紧她的手。
隔着红色光线柔软地看向她。
接着,很突然地侧脸过来,亲一下她的脸。
黎无回没反应过来,“干嘛突然亲我?”
邱一燃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不说为什么。
神神秘秘地低了头,很严肃地对着满满当当在水池中流动着的黎无回。
结果没过一分钟,又突然过来亲她的嘴巴。
黎无回发着懵,“邱一燃,你——”
话还没说完。
脸突然被捧起来,又是一个很柔软的亲吻,落在她眼睛上。
之后是眉毛、鼻子、眼睛、下巴……
总之。
最后邱一燃把她全脸上下都亲遍,捧着她的脸,笑眯眯地跟她说,
“我果然很爱你。”
-
其实直到现在,黎无回都完全没有搞懂,当时的邱一燃为什么能得出这个结论。
只记得再后来。
出了那场车祸。
邱一燃也还是总爱躲到暗房里面去,她不是在里面洗照片,也不是那么认真地调试暗房里的温度好让底片保持干净。
她只是安静地待在里面,抱着膝盖发着呆,什么也不做,或者什么也不想,就连暗房里那盏红色的灯也不开。
像一朵颓废阴郁的蘑菇。
黎无回曾经以为——
只要自己悉心照料,只要自己有耐心,努力去灌溉营养和精血,蘑菇总有一天也会再长出来,去勇敢面对这个世界。
可后来,这朵蘑菇突然从她身边跑掉了。
让黎无回自己也变成一颗被抛弃掉的蘑菇。
黎无回抱着被子,在哈萨克斯坦的毡房里安静地想——
今天是这朵逃跑蘑菇的三十岁生日。
她要把给她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拿出来吗?
“生日快乐。”黎无回突然说。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邱一燃吓了一大跳。
仿佛突然被抽出思绪。
邱一燃眼神有些迷惘,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又低着声音,说了声,“谢谢。”
这朵蘑菇还是这么讲礼貌。
“不用谢。”黎无回说。
目光又落到邱一燃空落落的裤腿上,停了一瞬就移开,
“那些药有合适的吗?”
“都挺合适的。”邱一燃说,“是你从国外带回来的吗?”
“算是吧。”黎无回说。
然后又解释,“不过还有其他的,在国内,没带过来,之后我会让许无意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