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烟盒被人一把夺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小孩儿不许抽烟。”
何家浩转头,泛滥的思念冲垮脑海,溢出眼眸。这一次绝不是幻觉,苦寻八年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成熟了许多,个子更高了,肩变宽了,头发剪短了,肤色比回忆里的白皙不少,看来这些年没有继续划船。
他已彻底退去少年的稚嫩,全然成熟,眉眼凌厉,攻击性直白坦荡,身着白色T恤和黑色工装马甲,黑与白的搭配简单也显得他冷酷,颈间似乎还藏着一条纤细的项链。
打火机突然被擦亮,何家浩挪开视线,看到他唇边胡茬的痕迹。
他另取出一支烟,双指夹住烟蒂,熟练地点燃,深吸一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味道醉人,何家浩迷幻地觉得刚刚碰上鼻尖的是哥的手指,而被点燃的则是自己指间的那支烟,两头都在被灼烧似的。
他赶紧放下了手,将那支烟紧紧攥在掌心,拒绝上交。
“哥。”何家浩咽了咽口水,开口叫人,声音有些颤抖。
思念无处排解,因他对上的是一双淡漠的眼眸。何家树无声地吸着那支烟,并未给出回应,甚至不肯正眼看他。他的眼眶已经红了。
“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少年激动地抬起手,只差一点就触碰到对方的衣衫,可又僵在那里,五秒钟过后,克制地收回了手,低声诉说着,“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哥,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今天上午还去过潮州……”
何家树看起来并没有认真听他讲话,明明眼下的空气中酝酿着热浪,他的周身却好似环绕着疏离的冷意,这也是何家浩收回想要触碰的手的原因。
说到此处,何家树吸烟的动作骤停,烟灰积出了一截,被风吹到衣摆上。他微垂眼帘,利落地掸掉那抹烟灰,落在何家浩的眼中则等同于嫌恶。
他果然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何家浩心想。他脸上挂满了愧疚,以及掩饰得极好的委屈。
何家树转身便走。
“哥!”何家浩焦急地跟上,“你要去哪儿?哥,不回家吗?我们一起回家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记得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何家树大步走在前面,何家浩跟得很紧,半支烟的时间,他的嘴就没停过,让这条偏僻的小巷具有了些许人气。可他说着又忽然停了,何家树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何家浩不知看到没有,再度开口,语气已经变了。
“是不是我话太多了,你不想听?我不说了,你千万别走,好不好?”
何家树突然停下,何家浩撞上他的背,连忙后退一步,却不肯退得更远,生怕一眨眼他就跑了似的。何家浩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反应,看到他的嘴角似乎噙起意味不明的浅笑,随手将烟按灭在垃圾箱上方,拨开烟雾,拍上自己的肩膀。
何家浩仿佛收到了什么天大的鼓舞,笑着看向他:“哥?”
“小浩,帮我个忙。”
“好!”
他张口答应,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滑进口袋,留下一支弯曲的香烟。手抽离口袋后,掌心残留的烟叶随风飘散,绘出他们重逢的轨迹。
骏义龙武馆。
一个并不陌生的地方,对于何家浩来说像故地重游,他很多年没来过了。
少时何家树加入龙舟队,日常训练正是在这家武馆。
当时何家浩虽然年纪小,也不懂划龙舟,但只是心甘情愿地当哥的跟屁虫,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也能在武馆泡上一整天。
武馆算起来是陈家的。去年陈龙安接手了武馆,他和何家树是发小,年纪相仿,辈分却小,算起来应该跟陈俊立叫一声“小叔公”。盘根错节的关系,何家浩理不清楚。
八年前,哥跟着大伯母离开西樵,何家浩不是没来武馆找过陈龙安,试图从他那儿得知一些哥的下落,可陈龙安说哥也不联系他了,像是与西樵村的一切一刀两断。
何家浩知道他没必要欺骗自己,叨扰过他几次便不好意思再来了。
武馆棚顶的风扇嗡嗡转着,室内清凉许多,不见陈龙安或其他学员的身影。
何家浩本想开口问一句“阿龙哥去哪儿了”,但想到重逢之后哥一直很寡言,不敢开口烦他,旋即脑筋一动,在心里自问自答——陈龙安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祈福仪式了。他幸好没问出口。
男孩儿微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间或蹙眉,忽然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何家树不予理会,搬出三脚架和相机,立在一把椅子前,调整角度。
何家浩上前两步,试图帮忙,奈何无从下手,强作镇定地问道:“哥,我能做什么?我帮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