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陈阿福不忿的声音:“不是,老师,他凭什么不用罚站啊?”
这自然受到老张更严格的训斥。
何家浩根本没把陈阿福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在学校一直独来独往,真正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其实是陈若楠。
陈若楠人缘好,爱交朋友,何家浩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什么都没想,伴着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步履匆忙地上楼梯。
今天的第一节课还是数学,邱秋率先从教室出来。
何家浩闷头快走,一到教室后门就溜了进去。
下课时间,走廊吵闹,邱秋看他状态不太好的样子,叫了他一声,可惜声音太小,何家浩没听到,赶紧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何家浩神情恍惚,所见所听似乎迟缓片刻才能传达到大脑,譬如现在教室内已经鸦雀无声了,铃声还在他的脑海回荡着。
这导致他全然无法集中精力听讲,昨天发生的事诡异地在脑海里又上演起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虽然眼下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场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好像失声了,说不出话。
明明早已被哥抬起的杠杆还压在颈间似的,他背后莫名冒出一层冷汗,哥的话还是那样清晰。
都怪他自作自受,昨夜想了那么久,想到那么晚。
“何家浩,你越想证明过去的错误可以挽回,越只能证明一切都无法弥补。我对你很失望。”
错误无法挽回,一切无法弥补,哥对他很失望……他好像一直在令所有人失望。
人生在十七岁这一年就写满了糟糕,何家浩咬紧牙关,感觉到熟悉的耳鸣又出现了。
他低头看着失控打战的手臂,攥紧拳头试图压制,尝试到力竭……
“何家浩?何家浩!”
很清晰的叫喊声。何家浩猛然抬头,与站在自己面前的高老师四目相对,课不知道上了多久,他才发现这节课是化学。
高老师年纪大、资历深,乃是同学们心中当之无愧的“灭绝师太”,是最难搞的一位老师。怪不得上课铃响起后教室里安静得那么快。
何家浩愣愣地张开双唇,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双腿却像泥做的似的。
他的双眸已经涣散,怔怔地望着高老师。
殊不知他的这副态度在高老师眼里等于挑衅。
威严受到蔑视,高老师直拍他的桌子,像在拍巴掌,恨不得扇在他的脸上似的。
“终于听见了?我当三十多年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学生,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认真听讲。你成绩退步了自己不知道吗?何家浩,我告诉你,小聪明是会用完的,勤奋永远比聪明更重要。你看看人家陈俊立,稳扎稳打……”
他幻听到另一道声音——父亲愤怒的斥责声。
“你看看人家陈俊立,不仅考试成绩超过了你,还会划龙舟,就我们何家没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还有更久远的记忆。
年轻十年的父亲自信地炫耀着:“我们家树就没有不行的,龙舟划得好算什么呀?他的成绩可从小就是全校第一!确实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侄子给何家争光……”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似的凿在他心头,那一团器官已变得血肉模糊。
何家浩小心地眨着眼睛,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可他从来不想做什么人群中的焦点。
不少人的学生时代恐怕都经历过这种情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师责骂,老师则带着明显的主观情绪。
何家浩无声承受,产生深深的窒息感,喉管里又散发着铁锈味。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只知道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了,他想吐。
高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历来老师教训学生不过如此,从个人扫射到群体,难免长篇大论。
何家浩倏然起身,头晕目眩,捂着嘴推开挡在面前的高老师,冲出教室,忽视身后更加愤怒的叫喊声。
他直奔着厕所而去。上课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除了不小心撞到罚站回来的陈阿福,可谓一路畅通。
何家浩随便挤进了个隔间,顾不得地上有多脏,几乎双膝跪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甚至忍不住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但除了口水,似乎并没有呕出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像溺水,又像晕车,或者说是两者融在一起,痛苦程度加倍。
溺水不必多说,已成了他多年来的噩梦。
晕车他小时候也深切地体会过。清明上山祭祖,山路蜿蜒又坎坷,车已经停了两次,他还没吐完,难受到低声啜泣。
父亲难免嫌他娇弱,哥轻声哄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旋即掏出那个老款的iPod,让他用听歌转移注意力,睡上一觉就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