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汗水浸透的发贴在额角,平添了几分脆弱的俊美,与他方才痛苦嘶吼的暴戾判若两人。然而,那紧抿的薄唇和依旧紧锁的眉头,却昭示着这位年轻法老骨子里的刚硬与不屈。
卡纳克松开按着法老的手,魁梧的身躯也微微晃了一下,显然刚才也耗尽了力气。他看向苏霓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挥之不去的戒备,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方才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精准到超越想象的“医术”,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悍将也感到了深沉的震撼。
帐内一片狼藉,血腥味混合着各种气味,令人窒息。只有陶灯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着。
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亚麻布帐帘,在泥地上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斑。空气中的血腥和腐败气味被士兵们用燃烧的香草勉强驱散了一些,混合成一种古怪的味道。
蒙凯帕拉在一种沉重的疲惫中醒来。左肩伤口处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如同被沉重的石头压着,但那种灼烧骨髓、啃噬神经的剧痛已经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虚弱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发现右手似乎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覆盖着。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榻边一个蜷缩的身影。
苏霓坐在一个低矮的草编蒲团上,身体微微前倾,头枕在硬榻的边缘,离他的手很近。她似乎累极了,竟就这样睡着了。素白的裙袍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那头乌木般的黑发不再散乱,被她简单地拢在脑后,露出象牙色的、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项线条。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拂动。
晨光柔和地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秀,唇瓣带着自然的嫣红,紧闭的眼睫长而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没有了昨夜的倔强、恐惧和苍白,沉睡中的她,显露出一种东方女子特有的、沉静的、如同晨曦中初绽莲花般的柔美。
蒙凯帕拉的目光在她沉睡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随即,他的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她的手,正轻轻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那是一只很小、很柔软的手。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呈现出健康的粉色。与他因常年握持武器和缰绳而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手心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在经历了一夜地狱般的痛苦和冰冷之后,这抹温度显得如此珍贵。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然而,动作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闷痛传来,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这瞬间的迟疑,他感觉到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小手,似乎无意识地、轻轻地收拢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仿佛在睡梦中也要抓住一点依靠。
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一丝柔软的情绪,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蒙凯帕拉冷硬的心防。他停下了抽离的动作,任由那只温热柔软的小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
目光再次落回她沉静的睡颜,深沉的眸色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卡纳克那张岩石般粗犷的脸探了进来,看到法老清醒,眼中立刻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陛下!您……”他的声音在看到榻边沉睡的苏霓,以及两人交叠的手时,猛地卡住,化为了惊愕,随即是更深的复杂。
蒙凯帕拉锐利的目光扫向卡纳克,带着无声的警告。
卡纳克立刻噤声,魁梧的身躯无声地缩了回去,轻轻放下帐帘。
帐内恢复了寂静。只有苏霓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和帐外隐约传来的军营苏醒的嘈杂。
蒙凯帕拉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手背,感受着那抹不属于自己的、奇异的温热。然后,缓缓移向肩头。
包扎的亚麻布干净整洁,虽然依旧能感觉到伤处的沉重,但那种濒死的灼热和腐败感已荡然无存。蜂蜜清凉的感觉似乎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
这个女人……她的医术,她的来历,她的目的……巨大的谜团依旧如同浓雾般笼罩。昨夜那惊心动魄的清创过程,她那超越认知的冷静和精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她救了他,两次。一次在战场,一次在死亡的边缘。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帐外传来卡纳克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陛下,卡迭石城的使者到了!他们带来了投降的文书和……贡品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