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虽然依旧沉默,虽然依旧背对着世界,但他开始接纳了!这无声的进食,如同在坚冰上凿开的第一道裂缝!当莱拉次日到来,看到那空出的位置时,眼眸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喜悦点亮!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绣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她只是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无比灿烂、如同尼罗河泛滥季最炽烈阳光般的笑容,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将新带来的无花果轻轻补上,动作更加轻柔,仿佛在放置一件无价之宝。
当莱拉再次用温热的湿巾为他擦拭手指时,卡纳克的身体不再像最初那样僵硬紧绷如铁。他甚至会极其轻微地、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缓缓放松那只一直紧握成拳、仿佛在积蓄着无尽怒火与不甘的右手。
那紧攥的拳头松开,摊开的手掌微微舒展,显露出掌心那纵横交错、象征着无数次握持战斧的厚茧。这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莱拉的眼睛,她的心如同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熨帖而充满希望。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胡夫医官锲而不舍的鼓励和莱拉那双充满无声期许的深蓝色眼眸的注视下。卡纳克终于艰难地迈出了复健的第一步。目标极其卑微——用他尚算完好的左手,拿起矮几上那只小小的青铜杯(BronzeCup),自己喝一口水。
这原本对于他来说如同呼吸般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如同攀登金字塔。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古铜色的皮肤下,筋络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杯壁,试图合拢。然而,那曾经能稳稳驾驭千斤战车、精准投掷长矛的手指,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协调性,变得笨拙而无力。
指尖在光滑的青铜杯壁上徒劳地滑动了几下,杯子只是轻微摇晃,并未被拿起。巨大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他的心脏!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近乎狂躁的怒火和自厌!他猛地低吼一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完好的左臂爆发出残存的力量,狠狠一挥!
“哐当——!!!”
那只无辜的青铜杯被粗暴地扫落矮几,翻滚着砸在冰冷的玄武岩地板上,发出刺耳欲聋的巨响!清水泼洒出来,如同碎裂的泪滴,溅湿了卡纳克胸前的薄毯,也溅湿了旁边矮凳上莱拉的裙角。
巴肯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足无措地看向胡夫。老医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担忧地看着将军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和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卡纳克即将被自我毁灭的怒火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只白皙、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静静地伸了过来。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惊慌。
莱拉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走到了他的榻边。她没有去看地上翻滚的铜杯,也没有在意自己被打湿的裙角。她只是微微俯身,动作轻柔而自然,用一块干净柔软的细亚麻布,细致地、耐心地,为卡纳克擦拭胸前薄毯上那片深色的水渍。她的动作专注而沉静,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然后,她弯下腰,捡起那只滚落在角落、已经有些变形的青铜杯,走到旁边的水罐旁,重新注满清澈的温水。她拿着杯子,重新站到卡纳克面前,没有言语,没有责备,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同情或怜悯。她只是稳稳地、坚定地将那只盛满水的青铜杯,再次递到了他的左手边。
她的碧绿色眼眸如同风暴过后的宁静海洋,清澈见底,平静地注视着卡纳克那双因愤怒和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目光中没有丝毫催促,没有半分评判,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信任,以及一种无声的等待——等待他重新拾起那份深埋在废墟之下的、属于卡纳克将军的骄傲。
那平静得近乎圣洁的目光,像一泓蕴含着生命魔力的尼罗圣水,瞬间浇熄了卡纳克心头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火焰!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同被拉动的破旧风箱,发出沉重的喘息。他死死盯着莱拉递到面前的铜杯,又看看她那双清澈得只映照出自己狼狈倒影的眼眸。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岩浆般滚烫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翻涌、冲撞——有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有对自身无能的极致愤怒,有如同溺毙般的巨大挫败感…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泥沼深处,竟顽强地冒出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火星——那是一种绝不愿辜负这份纯粹信任的执拗!一种被那双眼睛点燃的、属于战士骨子里的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