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瓦塔里浑浊的眼中涌出大滴大滴混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他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诸神见证了你的失败,也见证了你的罪责——因你未能约束毒蛇,致使灾祸蔓延,血流成河。”凯帕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奈山巅终年不化的寒冰,“依照诸神之意,万民之心,你已不配再为赫梯之王!”
“噗通!”
穆瓦塔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额头再次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身后的老臣们更是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匍匐着,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亡国,失位,这是比死亡更甚的终极耻辱。
凯帕的目光并未在穆瓦塔里身上停留,他缓缓扫过那些匍匐的赫梯老臣,最终定格在殿门附近一个略显局促的身影上。那是一个年轻人,穿着赫梯中下级贵族常见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褐色亚麻长衫,外罩一件朴素的、边缘磨损的羊皮短坎肩。
他身材不算魁梧,但骨骼匀称,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面容尚显青涩,眉宇间却有一股难得的淳朴与未曾被宫廷污浊浸染的韧劲。他的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此刻,他正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嘴唇,显露出他内心的巨大震动与不安。他是阿尔努万达(Arnuwanda),一个偏远旁支的后裔,其家族的血脉早已远离哈图沙的权力中心,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某个边缘村落里默默延续。若非此次联军清查赫梯王室谱系,他的名字恐怕永远不会出现在这象征权力巅峰的黑曜石大殿之中。
“然,”凯帕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如同惊雷般劈入阿尔努万达混乱的思绪,“诸神亦有怜悯之心,尼罗河亦有平息怒涛之时。赫梯的黎庶无辜,不应因一人之罪孽而尽遭屠戮。穆瓦塔里家族的血脉祭祀,亦不应因愚王之过而断绝。”
凯帕抬起手,那只手曾紧握象征生死的权杖,也曾掷出为兄弟复仇的染血巨斧,此刻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生死的、平静无波的力量,精准地指向那个角落里的年轻人。
“阿尔努万达!”
被点到名字的年轻人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羚羊,仓皇地抬起头。他小麦色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巨大的惶恐。他下意识地看向左右,仿佛在确认法老叫的是否真的是自己。他身边的几个同阶层的旁支子弟,也都是一脸震惊与茫然。
“上前来。”凯帕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阿尔努万达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极其艰难地迈开第一步。他走过那些匍匐在地、代表着赫梯旧日荣光的重臣身侧,走过他那位曾如高山般遥不可及、此刻却卑微如尘土的远房伯祖穆瓦塔里身畔。
他能感受到那些老臣投来的复杂目光——有审视,有疑虑,有绝望深处滋生的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对未知命运的希冀,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
他更不敢去看穆瓦塔里那空洞绝望的眼神。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却感觉自己走过了漫长的、布满荆棘的一生。当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在王座台阶下方,与跪伏的穆瓦塔里处于同一水平线,却又截然分开的位置时,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那件单薄的亚麻长衫。
凯帕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这个被命运突然推到风口浪尖的年轻人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朴素的衣衫,直视他灵魂的底色。阿尔努万达感到一阵眩晕,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站直,迎向那道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风暴神的血脉并未断绝,它在边缘之地依旧流淌。”凯帕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如同神谕宣告,带着塑造历史的力量,“你,阿尔努万达,穆瓦塔里之弟的后裔,身负风暴神之血。本王观你,未经哈图沙权欲之污浊,尚存安纳托利亚山民之质朴。今日,以埃及法老蒙凯帕拉之名,以诸神见证之权柄,册立你为赫梯新王!”
“嗡——”
阿尔努万达的脑子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同时轰鸣,一片空白。册立…新王?他?一个偏远旁支,一个连觐见旧王资格都没有的微末贵族?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座,那巨大的黑曜石王座此刻仿佛变成了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上前,接受你的权柄与枷锁。”凯帕的声音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