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是真的在夸她。
没有不耐,不含敷衍。尽管那股严谨劲的确像一个没有感情波动的机器人。
吃了药,乔鸢犯困,又躺下去。
身体仿佛悬于澄明的镜面上,意识变作无质量的漂浮物,时而上浮,时而下沉。
各种英文单词蹦蹦跳跳、断断续续滑入耳模。半梦半醒间,她捕捉住许多动静。
走路的声响……
那人本来就特别高大的一只,大抵没穿拖鞋,用袜子走,脚步轻却存在。
噔、噔,碗碟交碰,他在洗碗么?
昨天明野试图炖汤做饭,把厨房弄得一团乱。她撑着身体只收拾掉一半……对了。
“……别动我的布料。”她有气无力。
陈言俯身听完,替她掖被角,应好。
“模特……不准碰。”
“好。”
“次卧的东西……”
“也不碰,记住了。”
陈言问:“还有吗?”
“……”
她倒想再说八十条出来,看他能记住几条。可惜实在想不出来,就算了。
“没有了,你出去。”她推他。
他把她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摸摸额头,悄声走了出去。
黑暗世界中,窸窸窣窣的动静渐渐拉长一条长线。不清楚过了多久,再慢慢扩散出厚度,变得清晰。
陈言在接电话。
乔鸢默数到六,他嗯了一声。
1、2、3、4,嗯一声。
1、2、3、4、5、6、7、8、9、10、11,12、13,嗯一声。
到底谁要跟这种无聊的人讲电话?乔鸢开始感到好笑了。
数到16,他总算开口说一段长话:“……既然阿姨精神状况恶化,适度停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你们不用有太重的负罪感,要是将来有一天,我是童童,得知你们找了这么久,过程那些艰辛,我一定不会……”
“好,等阿姨好一点,你们可以再商量一下,如果需要资金上的支持尽管……”
“没事,我爸妈都清楚论坛和互助群的存在,他们支持我。我自己平时有拿一些奖学金,家里也有人带我做生意……”
她知道他在跟谁讲话了。
论坛,宝贝回家论坛。
群,走失亲属互助群。
心脏蓦然下沉。恍惚间,玻璃打开塞子,从远处传来啼哭声。
男的,女的,小孩,千百万道声量重合,爆发出巨大的洪流。
“童安——!!”
“安安!!我的女儿!!”
幻听到父母的怒吼、尖叫声,乔鸢翻身想要捂住耳朵。
“……好,下次再说。”
陈言及时挂电话,走进卧室,动作轻缓地托起头,手拢住肩头,往她嘴里喂水。
玻璃杯抵着下唇,病人小口小口地喝,似乎在呢喃什么,听不清。
她也听不清他。
乔鸢少有如此脆弱的时刻,双眼紧闭,长睫微颤。几乎沦为湿翅的蝴蝶,精美的昆虫标本,完全丧失主动性。
身体动弹不得,亦发不出声响。
然而抽去视觉,其余感官无限放大,她能很清楚地感到,他在摸她。
手指拨开被汗黏连的头发,别到耳后,一次,两次。粗粝的指腹勾划耳弧,有一点痒,突然烫起来,移到眉心。
他抚了抚她的眼睛。
类似某种水栖动物延长的触角,点压潮晕的眼角,又碰一碰鼻梁上的痣。
接着悬空,落下,沿着唇珠线条,缓缓摩挲至唇角。
热的指肚贴合唇瓣,硬的指甲盖抵着薄肤,方式近乎于揉弄。
轻柔,温暖,以令人想哭的古怪力道。明明不疼。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犹如蜗牛丢了壳,毫无阻隔被触碰。
一种足以使人眩晕昏厥的刺激。
乔鸢战栗着抬起手打算制止,反被抓住十指相扣,按在颈侧。
那只外来的手继续冒犯。倘若掀开嘴唇,往后便是雪白的牙,红软的舌。
十足无害的一条,伏于红白对比强烈的口腔内。陈言无意碰到一下,再退出来,原本干燥的指尖便有些湿了。
乔鸢则朝一旁偏头,似排斥也似赌气地躲开。
交叠的领口因此脱开一颗扣子,好比剥去纸衣的软糖,几乎能嗅闻见香气。
肩带纤薄细长,胸脯随呼吸起伏。
随着她的动作,米色波点睡衣下裸i露出大片莹白的肌肤,锁骨。往下即是……
“——明野。”
乔鸢冷不防叫。
“知道了。”早在她出声的瞬间,他便已然作答,话语间安抚与克制意味浓
浓。
毕竟再往下就不可以了。
不管怎么说,暂时只能到这里。
否则——
会失控。
弄不好会浑身发抖。
双方同时察觉越线的后果,理智收手。
时间刹那静止。
窗帘严严实实,屋子里光线迷蒙。陈言侧身坐在床前,脸上情绪极淡,眉眼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