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望去,窗帘与窗户的缝隙间,对方终于开了灯,努力弯腰去捡那只被他丢下的打火机。而后,迟迟没有再站起来。
抛开虚荣、势利、好面子的毛病,她了解,爸爸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不够完美却也称不上完全失格的爸爸。失去一个会痛心,精神饱受折磨;被另一个女儿当面撕下脸,他暴怒,否认,然后垮下肩膀,意志消沉。
她听见自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风的叹息。
——对不起,爸爸。
乔鸢想,虽然挑破伤口很痛,鲜血淋漓,然而不得不做。因为不该就此放任它一直下去,尽管大家已经期盼太久,事实证明,它显然无法自主愈合。
谁做坏人无所谓,重要的是。
也许我们都需要更长时间才能走出伤痛。
你也是,我也是。
包括妈妈。尤其姐姐。
“姐姐有情况随时告诉我。”
“少抽点烟。”
松开录音键,发出两条微信。
乔鸢再不犹豫,收起新买的手机,迎着风向前走。
第57章
乔守峰所说的‘村里’,指他的出生地,乔家村。
乔鸢也是直到这会儿才获悉,原来章姐也曾在同一个村子内生活近十年。按辈分算,她该叫一声阿婆,即乔守峰的堂婶。
两天前,乔守峰同村里人打了声招呼,托他们打扫祖屋。
然而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忙活着走亲戚,听说只来一个女儿,难免疏忽些,洗杆拖把,拖拖灰尘除除网,再提前打开大门散散味,就算做成了事。
隔壁邻居们瞧在眼里,觉得不成样子,弄不好要得罪乔老板,便陆续又跑来几趟。你擦桌子我洗窗子,零零星星又清理一番,结果以章慧珠的眼光打量,还是不行,脏。
脏了的必须先弄干净。
她扭头借来水桶抹布,开启第三轮大扫除。
陈言也跟着帮忙。
身体不好的好处在于能正大光明偷懒,左右两人一个有力气,一个会使唤,不让她搭手。乔鸢吉祥物似的空坐了一会儿,干脆带乐乐出去溜达。
乔家村依照地域分为一、二、三村,按人口算,是大村。
只是经济落后,数一村最穷苦,好些年才盼出一位乔老总,发迹不忘祖宗和乡亲,几乎年年捐钱,又走了些政府关系,不停地帮村里铺路盖房修祠堂,且设立助学金。
到如今,可以说乔家村每走出去五个大学生,至少有两个半,学费、生活费离不开乔老板的援助。
其中最有出息的那个便是小刘——爹妈没得早,被表亲过继改姓,但人胆色好,想法子打听到地址,独自上门,跪下来求大老板借钱让他去念书。
后来书读成了,主动回来给乔总做助理,称得上一句聪明记恩,渐渐得到二把手的名号。
不出意外,以后姐姐接管公司,就是他升职做副总的时刻。
这方面,乔守峰心里有把称,谁都越不过他,更用不着家人操心。
周围空气清新,乐乐第一次来乡下,欢腾得不得了。见到别人家院子里的鸡鸭要叫,沿着河一面跑一面叫,发现前头有颗大树也叫。
那是乔家一村的标注性存在,据说从建村那天栽种,眼下直径约有一米多宽,枝繁叶茂。树下一帮孩子撅屁股摔响炮玩,瞟见金毛狗惊呼一声,立马都围上来。
“哇,好大的狗!它吃不吃鸭子?”
“它尾巴也好大好长,有两个小黄!”
小黄是村里常出没的流浪狗。
围着狗感叹一圈,眼神顺绳子爬上去,有小孩便留意到牵狗的主人:“你是谁啊?我怎么第一次看见你,你们见过她吗?”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
感到他们顿时戒备,一副绝对不能跟陌生人多说话的样子。乐乐急得汪汪叫,乔鸢便道:“我爸以前住在村里。”
“叫什么名字?”
“乔守峰。”
“哦!你是乔守峰的女儿!”年纪大一些的小孩转头跟同伴说,“就是那个大老板的女儿,桥头篮球框就是她爸爸装的!”
“我知道她家里很有钱。”
“她妈妈好漂亮的,身上特别香,给我们发饼干,叫我们好好读书……饼干特别好吃,以前每年都有,后面没有了。”
一个小孩奶声奶气、语序混乱地回忆,活像大人发出万分惋惜的叹声。
“你们看!”另一个小孩手指树下的灰黑色石碑,“第一行就有他的名字!乔守峰什么妻女捐什么,五十万元整!”
“携和赠啦。”
“我要告诉我爸,大老板来了!”
“是大老板的女儿!傻瓜!”
一人起头,其他人响应,没几分钟,小豆丁们又一哄而散。
余下乐乐刚刚享受到被包围的快乐,沮丧地垂下狗尾巴,跑回来蹭乔鸢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