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琞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央央啊,你都瞧见了吧,你走之后,这等事,朕又经历了一回。”
老宫人高盛此时才心惊胆战地小跑出来,一双眼睛红红地跪在陛下身前,像抱孩子一样,将这个九五至尊抱进怀里,安慰道:“陛下安心,没事的,过去了!”
李琞在他怀里闷了一会才抬起头,高盛扶着他站起来,便见这位经历大风大浪的陛下,目光又变得冷硬,沉声道:“派个人去隆恩殿看看,那边完事了没有!”
隆恩殿里,肃羽拿下了穆丹,两千郎卫,一半缴了另一半的械!
严彧一身甲胄,俨然西北杀神再现,手中长枪还在滴血,随着他来回走动,滴答滴答落在亲贵们脚下,那些人大多不敢抬头,不禁又往后缩了缩。
不多时,殿外传来通报,陆将军已将卫尉徐勇拿下,死了些人,还在清点,端王爷及随众也已被监看!
严将军一声令喝:“带上来!”
徐勇像个粽子一样被推扯着压进了大殿,按跪在了地上。
严彧回身看了眼高高架起的金丝楠棺,扬手一扔,将长枪丢出了殿外。
他对徐勇道:“我十多岁上,便曾听老国丈向陛下夸你,说你是难得的忠勇之才,今日才算是见识了你的忠和勇。你忠的是犯上之贼,勇的是悖逆之举!”
他一把揪起徐勇襟领,扯到老国丈棺前道:“老国丈今日出殡,你带兵血祭,可真是好样的!”
徐勇被他甩倒在地,冷戾的讥斥声响彻在整个大殿:“我也是个带兵的,深知一将失策,血流成河!那些跟着你拼命的弟兄,可知你大逆不道、逼宫弑君?你的一念私心,让多少好儿郎丧命宫墙之下!今日当着老国丈的面,让他好好看看!”
场内之人被这年轻将军凶冷气场震慑,深知他此番出面,不只是来夺权杀人,还是来诛心的!尽管端王深陷泥淖,老国公威望还是在的。可他这番话一出来,老国公的忠君和英明便丧了一半,若再进一步,便是早有预谋、居心叵测,中宫皇后家族之荣便将丧尽!
好在这修罗将军适可而止,并未再揪着他不放,只让人拖出去看押,待陛下发落。
大殿中一时静极。
一身素服的长公主由大将军李开阳搀扶着,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虽面如死灰,但天潢贵胄的气势仍在,冷冷瞪着严彧道:“严将军威风使完了么?若是完了,家翁该起灵了!”
严彧喊道:“陆离!”
“末将在!”
“送老国丈!”
“是!”
吓傻了司赞此时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喊道:“请哭!起灵!”
一时间大殿中再度哭成一片,或有真哭的,假哭的,却不知在哭谁。
在漫天哭嚎声中,老国丈李明远沉重的金丝楠棺被缓缓抬起,顶着翻滚的彤云,踏着满地的尸血,朝着东华门缓缓行去。
第84章
烛火幽幽,映着高台上一排灵位。当中一个新的,是李明远。
一身素服的李姌已不知跪了多久,双目红肿,却已不再流泪,只空洞洞望着一个个黑漆漆的灵牌,身后婢子劝不动,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她晓得祖父出殡,母亲和丈夫是要做什么,却不知竟是如此一场血腥变局。
她当时和亲贵们在哭灵,忽见有甲兵冲进来绑了怡贵妃和一些亲贵,以此要挟守灵的禁卫,她吓得躲在母亲身后,偷眼去看,忽觉其中几人有些眼熟。
之后局势变得危险而焦灼,她眼见着穆丹的兵分成了两派,穆丹自己已很难控住局面,直到西北军那个叫肃羽的带兵冲进来。那些兵,全甲加身,只露眼睛,兜鍪龙首饕餮,狰狞摄人!
再之后她见到严彧,玄甲长枪,一身杀气,一瞬间竟觉好陌生。
她循着他的视线落向角落里的梅爻,小郡主被霜启和风秀护在身后,倒是无碍。
那一刻李姌忽地想笑,她的好母亲和好丈夫,千算万算,怎的就没将这小郡主也绑起来?
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长公主的婢子沐兰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小姐!小姐快去看看,长公主打了驸马爷,还、还没停手呢……”
李姌心里一惊,猛地起身,却因为腿脚麻木又栽了下去,腿上似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啃咬,她咬牙缓了一瞬,在婢子搀扶下往正堂去。
堂中已跪倒了一大片。
李姌见母亲双目猩红,手持马鞭顶在父亲眉心,父亲凛然站着,臂上素服已隐隐透红,周围人吓得大气不敢出。
李姌颤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抚上母亲执鞭的手,缓缓按下。
没了顶在脑门的冷鞭,李开阳终于眨了下眼,一瞬间竟酸涩地冒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