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客歆的嘴唇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哑着声音道:“阁下,可以了,已经够了,如果、如果还能……”
他想说,如果还能止损,那就快停下吧。
够了,已经够了。
可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来,都已经变成了一句空话。
乌鸦先生的心脏碎了……
他亲眼看见的。
那颗心脏碎裂掉落的瞬间,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一万六千多名被困者,不可思议的,从活死人被扭转成了正常的活人。
充斥在他们身体里的死气和诡力悉数消散,被另一股力量不容置疑地强行驱逐,有一股纯粹到无限接近于天地自然的生命力温柔地注入了他们空荡荡的身体里。
自此,由死,向生。
在进入大雾之前,喻客歆他们来过一次会议,会议中提出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唯独这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
全员存活,无一人折损。
他们九人唯一付出的,只有一身的灵力,还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伤。
就连这被榨干两次的灵力和这一身微不足道的伤势都被乌鸦先生一并治好了。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更从来没有一次出任务回来以后还能这么精神的。
喻客歆忽然觉得很抱歉,为自己此前的试探,为自己直到乌鸦先生掏出心脏以【他】的命换一万六千多个人类的性命之前都还在的疑虑。
理智上,他知道这些警惕和怀疑是必要的。
到情感上,他觉得很愧疚,不敢对上这双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皲裂眼眸。
危越知道喻客歆想说什么,确实如他想的那样,这些话不过是几句空话,自己是不会听的。
他做下决定的事,除非前面那道南墙实在是撞不塌,否则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不必说了。”
肌肤皲裂剥落的白发男人似乎是想要抬起手做点什么,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纤长的手指动了动,没能抬起来。
他也不坚持,就这样吧。
在摇篮曲的催眠控制下,列着队通过大门的人已经过半,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诡域里还有人。
危越道:“烦请退后。”
喻客歆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立刻做出了回应,他退后几大步,同时抬手示意留在最后压阵的薛狄、祝袭和宁柯柯三人也不要再过来。
他站定后问道:“阁下,这个距离可以吗?”
说话时,他仍在观察着眼前之人的状态。
而他的感知告诉他自己,这位乌鸦先生已经是濒死的状态了。
那颗心脏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命门,而非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的某种力量的容器。
他们能为【他】做什么?
喻客歆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这位维序者所做的就是他们现在做不到,也可能以后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本该是他们的责任。
“嗯。”
危越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音。
他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思绪纷杂的喻客歆等人,他正在透过【泯生鼎】对诡域的侵蚀,在不过多破坏这具躯壳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释放自己的感知。
——娄君怀。
娄君怀在哪里?
地母之神说,他去取回他原本的东西了,那是他作为新神时的心。
在他和血月的最后一战里碎裂成了无数块,其中蕴含的神力有八成以上都散溢进了天地间,供给了灵者和灵兽的进化。
那些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沧海桑田的变化,逐渐衰弱的地母之神也说不准它们如今的位置了。
祂只说:“这里有一颗,我只感应到了一瞬间,随即便隐没了。”
那毕竟不是地母之神的心,祂无法准确感应是很正常的。
祂知道有一部分散落在了华国,还有一些在华国之外,出于某种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原因,在一千多年前,祂就已经无法离开华国的范围了。
或者说,祂无法离开这片中洲大地了。
“我的坟墓在这片大地上。”
祂是这样说的。
更多的原因只能留到以后再说,祂真的太虚弱了,急需休息。
危越不急,他有很多时间,以后可以慢慢的听。
【泯生鼎】侵蚀诡域的程度不高,危越只能看到个大概,一些小巷子小道他看不清,而【乌鸦先生】距离彻底崩溃只差百分之一,他不能太用力。
那就……换人吧。
于是四个留在最后压阵的灵者瞠目结舌地看到——
乌鸦先生慢慢仰起头,张开斑驳的嘴唇,下一瞬,一只比雪还要白的女人的手从他口中倏地伸出。
宁柯柯心头一跳,下巴都要被惊到地上去了。
薛狄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