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行从头到尾只喝过一小杯,对比付志卿的激动,他显得格外沉郁。
付志卿先和刘愿平聊天,得知刘愿平时当年修筑滇缅公路的工程师,还因此失去双腿,更是敬佩得不得了。
而刘愿平则是吹捧付志卿当年作为流亡成都的学生,能够在危险的滇缅线上搞运输,现在又为新中国的建设而努力,不亏是青年英杰。
这两人相互夸赞得热烈,最后付志卿吃喝的差不多了,酒后晕乎,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队长……能给我说说,明实姐的事儿吗?”
周立行的筷子一顿,他放下筷子,看向泫然欲泣的付志卿。
付志卿心一横,直接讲了心里话,“我那个时候年纪小,才十七八岁,我喜欢明实姐,又不敢说……我现在想起来,可后悔了……”
说着说着,付志卿掉下泪来,“你们都说我腼腆,其实我只是不敢跟明实姐相处……她那么耀眼,什么都懂,她太美太能干了……我一见着她,我就说不出话来。”
“队长,哥啊,我好后悔的,我怎么就没说呢……明明我也知道,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无论是翻车下悬崖,还是被飞机轰炸,亦或是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人就会没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呢……我怎么就要顾念那么多呢……我说了,哪怕是明实姐看不上我这个小弟娃……”
周立行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付志卿的杯子,“队里,喜欢明实的人多着呢,不差你一个。”
说道这里,付志卿更是情绪崩溃,抓着身边的刘愿平嚎啕大哭:
“已经过去十年了,我还是会经常梦到那个时候,咱们一群人开着车,在那闷热潮湿的山岭间奔驰,日本人的飞机来了,一路上的奸细特务们不停地搞破坏……”
“老王死了,华哥死了,严堂主也死了……我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了,我后悔,当初我怎么就先过了惠通桥……我怎么把明实姐给留下了……”
“我要是留下来,是不是也会遇上你……我要是迟一步走,是不是就能保护明实姐……我愿意替她去死啊,我真的愿意替她去死……”
刘愿平抱住付志卿,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人死不能复生,弟娃,过去了就过去了,未来不要再留遗憾就行!”
周立行喝完手中的酒,杯子刚放下,还没有来得及去拿酒瓶,杨珺秀已经适时地为他倒满了杯子。
周立行抬眼看过去,杨珺秀微微点头,她也喝了酒,双颊发红,目光中全是了然的鼓励。
周立行心中微动,他知道杨珺秀的意思。
虽然自己跟杨珺秀讲了过往,但他一直还是回避着那些过往的。
他详细地讲过自己的得到,但一旦说到失去,就会语焉不详,仿佛那是不可触碰的疤痕。
于是过去远的,他越是记得清楚,越是隔得近的,他确实故意遗忘。
当年周立行和沐明实在惠通桥那边相遇后,他们一起在滇西打游击,度过了许多岁月。
可沐明实从来没有详细地向周立行讲过,当初他们的车队,到底经历了什么。
沐明实只说,大部分人都壮烈牺牲了,一小部分人过了惠通桥,希望他们能活下去,活得更好。
那个时候敌军环绕,他们每日都在琢磨如何跟敌人拼杀,周立行见沐明实黯然神伤,不愿多提,便没有再问。
毕竟他们的游击队也是一样,今日大家还在一起聊天,明日也许就死于一场埋伏,一场围剿,一场战斗。
当生死变得轻易,人也会变得麻木。
这一晚,他们聊得很晚,周立行将他所知道的关于沐明实的事情,都告诉了付志卿。而付志卿,也告诉了周立行当初他们在腊戍分开后,一路上发生的事情。
……
车队离开腊戍,一路兵荒马乱。
沐明实一边吩咐人保持电台联络,一边对四位中队长进行了安排。
按周立行之前的排布,队首是一中队,由年纪最大、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司机王伟中带队,他对地形和道路最熟悉,可以在前方预警。
其次是四中队、二中队。
四中队的人大多是从学生招募而来,中队长是在培训班里各门学科都拿第一的付志卿,沐明实之前带的女队员们也大多安排在四中队,这只队伍年轻气盛但灵活变通,可以随时为一中队提供帮助,电台也是由四中队在主要保管;
二中队紧随四中队,中队长是来自大马的华人吕大华,他们中队的维修技术很强,可以对前后的车辆起到及时保障。
队尾殿后的是三中队,有忠义堂的人组成,中队长是接受过系统战斗训练的新津分堂堂主严复民,他们队伍的火力最强,负责警戒和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