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雀原本来之前就劝过周立行,毕竟是血脉同生,既然是回来柳江了,必定要去祭奠家婆,那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趟舅舅家。
周立行在二姨妈家住了一宿,第二日还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舅舅家,他准备的礼物和钱财自然是有舅舅家一份,可他心里依然憋着当年出走的那一口气,不太想去见面。
唐二姐这才告诉周立行,唐大哥一家已经没了。
原来这些年柳江以上的高庙那一带,从峨眉山到总岗山,有许多土匪。唐大哥一家不幸殒命在了匪害中,无一人生还。
唐大哥一家只是被杀害的民众之一,这些年匪患四起,连带着各镇的民团们打来打去,年年都要死人。
“那马玉光县长是第二次来洪雅任职,他终于带军把匪首李嘉猷抓起来,用大劈斩刑问斩,也算是替你舅舅一家和其他无辜丧命的乡亲们报仇了。”
唐二姐说起来又开始抹泪,她虽然对大哥大嫂有许多抱怨,可毕竟是血亲,谁听到血亲被屠能无动于衷呢?他们可以争吵,可以断交,却未曾想到如此轻飘飘便阴阳两隔。
周立行亦然,他可以心中对舅舅家不那么亲近,可听到匪徒如此丧心病狂,连孩童都要杀干净,也是瞬间目赤筋迸,杀意横显。
那是他一同长大的弟妹们,纵然因为舅母偏心,他们关系不亲近,可那也是周立行眼看着从咿呀作语的婴儿,长成会喊他哥哥的孩童,他怎可能无动于衷?
若不是唐二姐说匪首已经被马县长砍杀,周立行定是要去替舅舅家报仇雪恨的。
世事无常,周立行未曾想到当初一别,竟是永别。
过往的龃龉不再,唯余惆怅叹息。
第二日,周立行和王喜雀一起去柳江场镇上买了香烛钱纸,上山去祭奠家公家婆和舅舅一家,他们清洗墓碑,烧完钱烛,周立行还特地为几个未曾长大的弟弟妹妹们祭了糖果糕点,他们才慢慢离开。
*
一晃秋天过去,冬日到来。
周立行和阿涅以前都不是种地的,两人打架用枪都是一把好手,种田种地却怎么都不得劲。
即便有乡亲们手把手的教,他们的田地收成依旧不好,以至冬天的食物并不充足。
周立行和阿涅两人琢磨了一下,兄弟俩干脆打猎去了。
主食不够,猎物来凑,可惜冬天山林里野物也不多,这个冬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虽然本地村落都是周家人,各类赋税收的没有那么狠,可上面要交的,还是得交。
时不时征借、捐献粮食,田税、盐税、肉税、烟酒税这些日常税越来越高,甚至连草鞋和鸡蛋都要收税。
在不断提高和增多的赋税的同时,壮丁要被抽去补充军队,剩下的民夫老小孩需要被征招去各地筑路、造船、修机场、疏浚航道、建设军事工程、搬运军用辎重物资。
这些征招若是家中不去男丁,就必须用钱财打点,或者出钱请别人替你去。
越来越多的家庭只剩下母亲和幼儿,谁家打招呼找人都是问“你妈在不?”,大伙儿都默认老汉儿外出,家里是女人做主。
周立行本就是和王喜雀私奔到此,自然是不愿意再出去。
于是乎,周立行身上的钱财迅速花光不说,日子过得越来越紧,紧得他都有点想出去接点什么活做。
洪雅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这里行政上属于四川省管辖,军事上却属于西康省24军驻防。
本地地方势力和袍哥舵把子势力纠缠很深,各占山头,支持不同的乡长、参议员等争权夺利、矛盾重重,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以至于国民党的政令和军令都不能在洪雅县里贯彻执行。
县城管辖的乡镇,远一点的山区,那简直就是袍哥和土匪的地盘,外人难以插足。
周立行未曾向王喜雀隐瞒他离开成都的原因,也将茶馆听来的消息告知王喜雀。
周立行、王喜雀和阿涅都是聪明人,三人把说辞应对都商量好,对外丝毫没有透露过往。
这般小心行事,他们又是蹲在了洪雅地盘里周立行自己的老家,自然是平平安安。
时间长了,周立行忍不住想要出去试探试探情况。
山村离洪雅县城近,农闲时间,周立行开始频繁去往县城的茶馆。
可惜这小县城的茶馆,无人识得周立行摆出的求财接单阵,他每次去茶馆,除了听一肚子的八卦龙门阵外,赚不到任何钱财。
玛丽安妮和张一君两位夫人共同修理杨茂修的趣事,被大家穿得沸沸扬扬,过去快一年了仍旧被各茶馆津津乐道。
玛丽安妮自己也是县城热议人物,她不仅在柳江的河里游泳,还在洪雅县立中学的文昌宫沱畔建造了一个跳水台,自己率先下河游泳,*并动员女学生也参加游泳活动。作示范那天,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小河两岸看“洋女人下河洗澡”,女学生们吓得不敢下水。而玛丽却自着泳装,从那三米跳台飞身入水,姿态优美利落,赢得众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