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刘愿平只能赶紧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我这辈子只有玉翠一个爱人,你可别害我……”
周立行白了刘愿平一眼,见他认错,这才作罢。
刘愿平这一场病很是严重,昏迷了整整五天,但幸好有周立行和阿月两人无微不至地全程照顾,眼下虽然整个人都瘦成了皮包骨,但好歹是把命救回来了。
然而刘愿平放不下心,在寨子里待的几天总是忧心忡忡,心急火燎地想要归队继续筑路。
而阿月也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彻底看明白了周立行在情感上就是个木头呆子,一心一意地爱恋着心尖尖的那个人。
于是阿月没有再贴上去纠缠,她贴心地为刘愿平做药膳调理身体,约莫十来天,刘愿平已经大体恢复精气神后,便笑意盈盈地送刘愿平和周立行离开。
那一天,朝霞明媚,阿月头上的石斛花垂到耳边,娇俏可爱,背后的寨子隐没在赤红的霞光中,仿佛火焰在燃烧。
“刘先生,周阿哥,告别了啊!”阿月挥着手,浑身洒满霞光。
周立行挥手向阿月告别,却突然心头一跳,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向阿月大声喊道:
“要是听到枪炮声,就像修公路炸山的那种炮声,一定要快快跑,跑远点躲起来……”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可他就这么说出口了,急切,焦躁,且悲伤。
而阿月嘻嘻地笑起来,“晓得的,怕碎石头打到我呢,我晓得!阿哥,去吧,去把你心爱的阿妹……心爱的阿姐抢到手哦!”
*
修路的进度比起走路来,自然是缓慢的。
阔别十几日,刘愿平和周立行沿着修好的道路,只走了两三天,便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他们到的那天晚上,正好是筑路工队约好的赛歌日。
测路队的先生们,路基工程的汉族汉子们,路面工程的各族男人们,还有敲石碎石的各族女人们,大家在如水如银的月光下,在围起的火堆旁,赛起了歌。
其实前一日,突发山洪毁掉了他们刚修好的路,又有一些同伴被冲走,死去。
有人说,不唱了吧,这条路全是伤心事。
更多的人说,唱!必须唱!下刀子要唱!死绝了也要唱!
灾祸和死亡该来的总会来,饭要吃,觉要睡,歌要唱,舞要跳!
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你可以知道这一刻你应该唱什么!
于是,轰轰烈烈的赛歌拉开了,周立行和刘愿平一回来,便被拉进了测路队这边,大伙儿铆足了劲地准备歌曲,谁也不愿意扯后腿。
测路队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他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读书人,唱起歌来竟然也十分有力。
他们唱起了“义勇军”,唱着“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路基队伍那边不甘示弱,他们唱起了“松花江”,唱着“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滇省的男人们则是唱起了《筑路歌》,这是因焦虑筑路进度焦虑到瞎了一只眼的龙陵县长王锡光所写,他们豪情地唱着:
“修公路哟,大建树哟;凿山坡哟,就坦途哟;造桥梁哟,利济渡哟……龙陵出工日一万,有如蚂蚁搬泰山;蛮烟瘴雨日复日,餐风饮露谁偷闲……不是公路是血路,百万雄工中外赞……”
新歌唱完唱老歌,老歌唱完唱山歌,山歌唱完唱情歌。
“山对山来崖对崖,蜜蜂采花深山里来,蜜蜂本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呀,看见月亮我把阿哥想……”
“你是山中金孔雀,我是路边石头窝……”
云南的人呀,爱喝酒,爱唱歌,爱跳舞,他们热爱生活,他们不畏生死。
周立行被推攘着站出来,他被众人无谓生死的豪情感染,高亢地唱起了曾经学过的船工号子。
“爬高山呐!
闯险滩啊!
过了一关又一关啊!
人生自古谁无死嘛!
敢爱敢恨莫留遗憾呐……”
那一晚的月亮绕着彩云,那一晚的众人没有悲伤。
他们唱完了自己能唱的所有歌,最后的最后,各自的族人用各自的语言唱起了送魂调,为那些逝去的灵魂送上最后的祝福。
而周立行,也双手合十,诵念了往生咒。
他不知道人是否有来生,但他信修路是无上功德,他信这些人下一世会生活在一个衣食丰饶的幸福世界,再无饥饿贫穷,再无战乱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