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何观暂且隐藏李家众人的地方,只说李钱犯了事,托她安顿他们。李家宅邸已被禁封,不清楚何观是否还有其他仇家,在上京谢惊枝也无法时刻顾及他们,索性便给了他们些银票,又另置办了些行囊,让他们举家向南去。
谢惊枝还记得哦李家临走那天,她亲自去城门口送行时,李钱的母亲突然提起李钱的尸骨。
她一开始还以为老人问的是何观,解释朝廷重犯的尸体会由刑部统一处理。未曾想到这位年近耄耋的老人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早已浑浊的眼瞳中似有泪意。
“我说的并非是这个在李家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而是我真正的孩子。”
她从未打算将李钱十九年前便已经去世了的真相告知他们,只是无论她还是何观,都未曾想到从一开始老人便什么都清楚。
想来也理应如此,何观因亲弑挚友而愧疚也好,别有企图也罢,他能换掉的也仅仅只是皮囊而已。
一个人的灵魂又如何会因为皮囊改变而变化呢?
因为作为证据的缘故,李钱的尸骨先前一直被保存在大理寺内。案子既结,李钱并未犯罪,又已去世多年,李钱的尸骨便被大理寺火化。谢惊枝以沉妉的身份托卫胥帮了个忙,将李钱还给了他的母亲。
谢惊枝原本提议帮忙将李钱的骨灰就近安葬于上京,老人却说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回家时找不见自己,坚持要将骨灰一同带上,跋山涉水也在所不惜。
经年已过,被往事所困,始终徘徊于战场残骸中的亡魂到底也算是归于故土。
李家如今已经在江宁安定下来,来信也只是谈了些家常琐事。
目光落在末尾那行李钱的骨灰已被妥善安葬的字迹上,谢惊枝顿了顿,转头望向裴翊,面上挂起一副讨好的笑容。
“又怎么了?”裴翊微挑了挑眉。
“你想不想知道方才你来时我在想什么?”
“不想。”
丝毫不觉得裴翊是在拒绝自己,谢惊枝顾自道:“阿翊,劳你今日替我去刑部走一趟。”
今日是黛黛行刑的日子,之后若无干涉,她的尸首便会被刑部与其他重犯一同送至乱葬岗。
央不住谢惊枝一番恳求,裴翊应承下来去刑部同吕卿安交涉,临走时终究没忍住,提醒道:“殿下,做多余的事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对裴翊的话不置可否,谢惊枝微敛了敛眉,眼底眸光微动。
她当然清楚裴翊的意思,这深宫中始终笼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旦惊动了这张网,哪怕细微的动静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这一次。
谢惊枝轻轻闭了闭眼。
总归是已然动了恻隐之心,索性便好人做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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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是弥漫的大雾,她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漫长的岁月过去,她却始终无一丝变化。
黛黛平和望着面前瘦弱的小人,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梦魇中让人窒息的潮水退去,她应该是有许多话想要对她说的,可这一刻黛黛却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小人露出一抹释怀的笑意,黛黛了然地合上了眼。
……
骤然自梦中惊醒,黛黛猛地自榻上坐起。
这是一间在普通不过的厢房,四下燃着的烛火摇曳,一容貌如玉的青年独坐于桌案前,霜色的锦袍上以金线刻绣,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却并未掺杂凌人之势,反而多添了分翩然谪仙气,将一室煌煌灯色衬得黯淡。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上正把玩着一只针脚粗糙的香囊,见她醒来,只淡淡瞥过来一眼。
被那眸底冷寂的神色望得一震,黛黛只觉全身窜起一股森冷寒意,须臾间窥透了因果,起身朝青年跪了下去。
“民女卑贱之身,何德何能受三殿下相救。”
“你是淮南后人?”谢尧温和地问了一句。
“是。”克制着战栗的本能,黛黛低低回道。
不知为何,眼前之人分明面色无异,甚者带了丝轻柔的笑意,黛黛却觉得那股压抑的气息分毫不减。
曾有数不清的人对她能辨百草的异族身份趋之若鹜,而谢尧却仿若只是随口一问,百无聊赖地语调与谈论今日风月一般无二。
权衡半晌,黛黛道:“民女仅一所长,此后愿替殿下效犬马之力,以偿还殿下今日之恩。”
闻言谢尧低低地轻笑一声,动人悦耳的嗓音缓缓道:“若论报恩,现下我确有一样东西向姑娘讨要。”
黛黛抬头,仰视着来人朝自己缓步走过来,携于面上的笑容蛊惑着人心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回应的话语尚未出
口,身侧骤然袭来剧痛。黛黛一怔,颤抖着偏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右臂上被深深刺入了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