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乔风使了个眼色。后者身形僵了一瞬,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将人放开。
“公主,”芜澈站起身,语气微顿,“不……沉姑娘。”
沉姑娘。沉妉。
未料还会听到这个称呼,谢惊枝怔了怔,心下一时哑然。毕竟在过去,她好像是真的有很多身份。
或许彼时人人见她便是千相,所以哪怕时过境迁,却依旧以不同的方式称她。
思绪飘远刹那,她回过神来,芜澈已经继续道:“你若是不回去,之后一定会后悔。”
他望向她,眸色沉沉:“如今,还能回头。”
完全是预料之中的话。谢惊枝对这番警告不置可否,神情甚至称得上平静。眸光稍抬半寸,芜澈身后不远就是断崖,再朝后,密林层叠往下,山脉绵延如脊,阔远不见尽头。
不多时,她收回目光。
“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她话似寻常,芜澈眼底却倏而掠过审视,表情有一瞬间变得锐利。身侧乔风指腹不动声色地贴近剑鞘,她却仍无所察一般,自顾自地开口。
“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哪怕根本就无路可走,哪怕行至末途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空梦一场……”
“就是到这个地步。”谢惊枝声线平淡,“你也可以不后悔吗?”
芜澈没有作声,她便也静等着。他们曾经都是棋子,所以对彼此的试探再清楚不过。这是她摆脱一切的机会,他觉得她
不该错过。
她知道,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放弃,放弃谢尧。
想起那个名字,谢惊枝垂眸,下意识就蜷了蜷指尖。
她自小便喜欢在手中握东西,实在没物件可拿的时候,索性就将手心缩成一团。那种掌握着什么的感觉,总能让她忽视掉内心的空洞。后来谢尧在她身边时,总是喜欢牵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就发现了她这个习惯。
“后悔是好人才会思考的事。”芜澈牵了牵唇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来,“你就这么相信,我还是原本的那个人?”
那笑最终融进空落落的神情中,谢惊枝突然就想起那日倥偬重逢。
有很多事都未能当即理清,见面的细节却在后来被反复推敲。她一直记得,夜色下那双猝然泛红的眼睛。哪怕稍纵即逝,她也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人生并非棋局,所以芜愿才会不惜一切也要让自己唯一的亲人远离南疆的一切,所以芜澈才会在五年前知道真相后选择离开。
可悔之一字,无论放在何时,都太过沉重了。
她早已知晓他离开的理由,可也愿意去相信,芜愿身上的傀儡蛊与芜惜泊脱不开干系,就算有谁以解蛊为要挟,芜澈也不是辨识不清之人。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无论我相不相信,都不能真正决定你是怎样的人。”
看清芜澈面上一闪而过的怔愣,谢惊枝轻笑了笑:“你只需要明白,你我有故人之情,所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正在做什么,都不要一个人。”
“我会帮你。”
女子神情平静温和,嗓音散入风中。
南疆经年潮湿炎热,年少时当上京高墙清风拂过只是寻常,如今俄而忆起,芜澈恍然刹那,竟也仓惶察觉,自己一直是在怀念的。
“我来这里,是因为这些话,还想和一个人说。”谢惊枝面色温柔,眸中瞳色清亮,在日光下浮出细碎的笑意。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芜澈表情微收,蹙眉移开视线:“我和他不一样。”
默然半刻,谢惊枝道:“当年三皇兄他并非不愿——”
“不是不愿意帮我,只是有苦衷?”芜澈嗤笑着打断她,“他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走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说?”谢惊枝还未开口,身旁一道声音率先响起。
一向沉默的人乍然开口,她偏眸望去,乔风神色冰凉,面上亦有相似的轻嘲。
那厢芜澈显然也未想到乔风会突然呛声,表情有瞬间的不自然。
场面一时微妙,谢惊枝暗暗叹了口气,正欲打破眼前僵持的气氛,却猛地发现乔风不单只是盯着芜澈而已,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也频频朝她身上瞄。
嘴边的话绕了个来回,最终被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
是了,不只是芜澈,当年她离开,也没留下一字半句。她其实能感觉到,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乔风一直是将她当作朋友的。两人重逢后他便跟着她一路奔波,一句怨言也不曾有过,直到此刻,她才有些迟钝地后知后觉。
就是遇事再沉稳,五年前的那个乔风也不过是才半大的少年罢了,正是最重朋友知己的时候,友人却接二连三的离去,心底如何会没有怨气。见到她时事出紧急嘴上不言,这时却又撞上芜澈,只怕是忍耐到极致,才将气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