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地避过几次后,芜澈明显变得力不从心起来,有时刚朝一个方向走过几步,很快又调头去走另一条路。谢惊枝跟着听了听林子中不同方向传来的声响,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他能三番五次避开不过是因为对这片林子的熟悉,但也架不住身后追捕的人手逐渐增多,更何况还带着她这么一个会拖慢脚程的人。
“我们分开跑吧。”
闻言芜澈看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只是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不用他说,两个人都清楚,若是在这个时候分开,他还有可能跑的出去,但谢惊枝一定会被找到。
等了一会儿见芜澈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谢惊枝索性直接停了下来。
“芜澈。”毫无负担地和瞪过来的人对视,她甚至还有心情在这个时候开玩笑,“瞪我也没用,我又不知道你现在叫什么。”
“不行。”芜澈冷硬道,“我不会答应。”
“如果你带着我,就走不了了。”谢惊枝语气平静,像是应证她的话一般,不远处陡然出现火把燃烧的光亮。
僵持片刻,芜澈将腰间的剑鞘解下递给她,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复杂的目光却终究只是迟滞了一瞬。
凝着即将要没入黑暗中的身影,谢惊枝倏而回想起,芜愿曾与她提及南疆过往时,说芜澈是个傻子。
而在很多很多年前,她在松云居内醒来,有一个人跑遍大街小巷,把上京城内所有好吃的吃食都买了回来。
那的确是一个,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傻子。
“芜澈。”
“无论你如今在计划着什么,永远都不要做会伤害到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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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惊枝没有犹豫,拿着剑就朝与芜澈相反的方向而去,待到身后的追兵围上来时,面上没有分毫异色。
一众人身着玄服,皆以银质面具遮面,只是让她无路可走,却无一人上前。谢惊枝敛了敛眼眸,隐去眼底的情绪。
这些人并非抚州城内的官侍。
月华皎白,倾泻而下。不知安静了多久,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豁开一道口子。
残枝败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月牙白袍的一角映入眼帘,谢惊枝下意识便握紧了剑柄。
望见她手中的剑,谢尧面上没有一丝惊讶神色,甚至颇有兴致地弯了弯眼眸,清越好听的声音随之响起。
“妉妉这是还想跑去哪儿?”
眼前又是一阵模糊,谢惊枝轻蹙了蹙眉。她体内的蛊很久没有发作过了,今夜却不知为何,那种钻入骨髓的痛迟迟得不到缓解。为了不被察觉她一直忍着,到现在已然是强弩之末。
她腿间一软,恍然间似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
下雨了。
衣衫被利刃划破,谢尧神情不变,止住她不受控要朝下跪的动作,一手掐住她的下颌,几近强迫地逼她抬头。
水珠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携着滚烫的温度,落在他的指尖上。
滴答、滴答。
雨水竞相打在树木的枝叶上,未几便成瓢泼之势。
那些兵侍不知何时退至数丈外,谢惊枝手间一松,哐当一声,剑身摔在地上,溅起零星的水花。
鲜血自谢尧的肩膀处溢出,衣袍染上赤色,他却仿若未觉,面上仍是疏风朗月般的笑容。
将那眸中的疯戾偏执瞧得一清二楚,谢惊枝身上痛到极致,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谢尧的笑意显得包容而温和:“是。”
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每一件事都被算计得恰到好处。他告诉她抚州有异,引她来到这个村子,让她见到刘阿婆,让她与芜澈重逢,一步步诱她入局。
刘阿婆是因信她之言去往西侧采茶,才会撞破这座村子的存在而被挟至此处,芜澈不清楚南疆旧事,若是芜愿不愿,他就不会被牵扯其中。在见到他时她便想到,是芜愿出事了。
而五年前,是芜愿帮了她。
这局中有人于她有恩,有人是她的旧友,他们因她而入局,她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一再逃避?
谢惊枝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有一瞬间想要问他。
那你呢?
那些从未示于旁人的伤疤,那些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话,也是被算计好的吗?
温柔克制,袒露真心,是为了让她心软,让她放松警惕,等到觊觎已久的猎物忘记岌岌可危的困境,再毫不手软地一举收网。
“你这个,”谢惊枝凝着谢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疯子。”
谢尧抱起她下坠的身体,轻抚了抚她缓缓闭上的眼眸,语调温柔而缱绻。
“我是不是疯子,妉妉不是一早便知道了?”
……
这场夜雨来得时机正好,始终不下的火势转眼便得到控制,一身官服锦袍的男人望着眼前被烧得焦黑的房屋,一时间只觉得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