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谢尧压根儿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讨厌我,你讨厌我们所有人。”
“父皇屠你亲族,皇兄厌你,连最低贱的宫人都欺辱你。”她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还有我,那天你跪在那儿,我没有帮你。”
我那个时候应该扶你一把,或者告诉那些欺负你的人,你是我的皇兄吗?
这样后来的一切会有不同吗?
“这些人里,你最讨厌我,所以你想看我失去一切,你想让我也像你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说了好多话,说他们的初遇,说她对她的算计与利用,说她也讨厌他,说她想离开这里。
谢尧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抱着她,无论他怎样给她输内力,她都只会流更多的血。
远处可以听见水流坠落的声响,马车突然开始疾驰,他却只是看着怀中气息一点点弱下去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你爱我吗?”她变得固执起来,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他依旧没有回答。
可惜谢惊枝已经看不清什么了,错过了他眼中此时的惊痛与无措。不然她一定会惊讶,原来谢尧这样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马车并没有停下,一路冲过悬崖。飞瀑声轰鸣,掩盖过世间一切仓惶,下坠的瞬间,他恍惚中听见了她的最后一句话:“你不爱我。”
“你连自己都不爱。”
第119章 深湖竹伞轻抬,视线在刹那间清晰,谢……
五年后,抚州。
江南多雨,春时回暖以来连着下了数月,今日将将天晴,临江镇上皆是背着篓筐出行的农人。抚州盛茶,此时上山,正好能赶上采摘春茶的尾巴。
一身着鹅黄衫裙的女子逆着人潮前行,白玉似的指尖收了竹伞,零星的水滴落下,激起青苔路畔微不可见的水花。侧目可见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衣袂翻飞间,竟比那春日新抽出的绿芽还要明媚几分。
镇上的人生怕好茶让别家得了先机,脚下步伐生风,年轻的先一步上了山,年老的不甘示弱,却终究落了人后。一老妇人掉在了最末尾,总归是一时半会儿也赶不上,索性悠哉游哉地走了起来。方走了没几步,这个面瞧见那女子,略显失望的神色复又欣喜起来。
“囡囡啊,这是又要往宪台查案去?”
闻声那女子止住步子,朝老妇人乖巧一笑:“阿婆。”
她朝积了水的路面迈过一步,侧身让过老妇人,答道:“城中出了桩案子,府上的大人便差我前去看上一看。”
“要不说我们囡囡聪明呢,连府衙里的大官也要求着办事。”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女子却是目色浅淡,面上挂着仅止于礼节的笑容。老妇人浑不在意,左右一瞧只见女子一人,继而问道:“你家相公呢?”
徐家夫妻二人近五年前搬来临江镇,虽不富裕,对邻里却是多加帮衬,很快便和周围人熟识起来。丈夫徐苏白在学堂教书,妻子乐欢亦读过书,偶尔还会替镇上的人写诉状。她本是在家中簪花做饰以作帮衬,自前年起却因偶然窥破城中一桩悬案而得抚州宪台的提刑官赏识,此后不时便被唤去查案。
那徐苏白生了副清隽相貌,妻子却是生的普通,只是二人素日里相敬如宾又待人温和,也称得上是一对璧人。住在他们附近的刘阿婆家中遇上官司曾得了乐欢帮助,在听闻她双亲皆已亡故后,更是将她当作自家孙女看待。
女子搀了老妇人一把,温声道:“徐郎今日早些时候便进城了,待我去过宪台后便去学堂寻他,我们一道回来。”
老妇人拉着她的手又道了些家常,嘱咐两人回来后去她家中小坐,她晨时烙了饼给他们留着。等乐欢应下,老妇人才又去追采茶的队伍。
西面有风过境,拂起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纤纤皓腕。静看着老妇人跨过积水塘,女子忽地出声:“阿婆。”
老妇人顿住脚步,回身望来,以为是她还有什么旁的话未说完。女子微微一笑:“阿婆今日采茶,还是去靠西一面的山好。”
……
抚州往南多是平原地势,东面南风往往携雨而来,只是今年雨期绵长,雨势亦要比前些年大上不少,只怕是西面亦有风越过重重山脉而来。往年采茶众人皆聚在东侧山上,只有最后没有足量的人才会去西侧看看,殊不知今年西侧茶叶亦是长势喜人。
刘阿婆平日对她颇为信任,应能听进去她的话。女子微微垂眸,积水塘倒映出她的面貌。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胜在眉目恬静而不凌厉,天生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错觉。
人在安逸的环境中呆久了,自然而然便会失了警惕心,继而连四季流转也变得模糊起来。姓名、相貌皆被舍弃,仿佛她真的已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