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公主比之一届平民百姓,可称云泥之别。如此境遇,常人难免会有落差,可裴翊仍像待公主时那般待她。
谢惊枝弯了弯唇,眼底俄而浮起一丝轻嘲来,也不知是在笑裴翊,还是笑自己。
“裴翊。”谢惊枝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今日只着了身寻常制式的素色衣裙,浑身上下瞧不出一丝艳色,衬上这副寻常样貌,混入人群中也只会是过目相望。
“从今日开始,我就不是什么殿下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公主,失去这层表面的庇佑,若真想要做什么,山高路远,纵是跪着去也无妨,更遑论在意一架马车。
裴翊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有紧握的双手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情绪。谢惊枝只当没看见,淡声道:“此行路遥,一路还需彼此照拂。”言罢也不欲多耽搁,抬步便要朝巷外走去。
“殿……”裴翊伸手拦住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戛然而止。
谢惊枝挑了挑眉,裴翊却未再说什么,只将一只布包递给了她。
布包内是宁安妤早已打点好的东西,通行文牒、身份腰牌,甚至于伪造身份自幼时起所经历的种种。父母早逝,经年流转于旁亲之所,及笄后重归故土,偶靠簪花做饰营生。谢惊枝定定凝着笺纸上被墨迹晕染开的两个字,面上一时辨不出多余的情绪。
若非这不是未来会用到的身份,她大抵真的会以为如今看到的只是一个什么人的缩影。
乐欢。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名字,或许是带了父母亲一点微不足道的期许,所以故事中这个鲜活的姑娘哪怕经年流离,却也依然顽强而坚韧地生活着。
总而言之,与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安静将看过的东西一一收好,谢惊枝沉默地行至正街之上。她与裴翊刻意绕过了禁军驻守的迎亲路段,不少人有意去凑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要比平日里冷清上不少,零星还守在摊上的小贩昏昏欲睡,连呵卖也喊得不甚走心。
她走得很慢,一路行过不少熟悉的地方。她走过了茶铺,走过了庆丰斋,她以为不重要的,早已习以为常,零散又模糊的记忆,此刻却生出一种想要永远烙印在脑海深处的错觉。
天色寸寸黯下,黄昏过后是漫长深沉的夜色,总是无端让人想起一个人的眼睛。目光尽头望见上京城的城门,谢惊枝眉眼有刹那的怔忪。
丝竹鼓瑟不遗余音,得偿所愿不过咫尺之遥,她明明这么想离开的。
她想了好久好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脏却酸胀得要透不过气来。
为了不让人察觉异常,她没有带走清漪殿内的任何东西。
她原是想要带走浮筠的。那是她从碎琼阁亲自带回来的,她本不想拱手让人。再三权衡后,她终究将浮筠留了下来,因为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独独这件事,不能有分毫风险。
纷乱的心绪交织成一团,谢惊枝闭了闭眼,极好地掩饰过面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物也好,人也罢,总归是需要权衡的。
越靠近城门,来往之人频繁,四下复又传来鼎沸人声。尚未完全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谢惊枝分神之际正要迎面撞上一人,幸得裴翊眼疾手快,及时拉了她一把。
两人到底还是擦过了肩,谢惊枝被拽得踉跄几步,下意识去看那人的状况。
那人原是想避开谢惊枝,谁料一个举着风车的孩童正巧自身侧经过。那孩童亦是吓了一跳,倥偬之间闪避却重心不稳,眼看着要直直摔下去。
谢惊枝回过头,恰好看
到那人在孩童摔倒的前一刻将人给拉了回来。孩童似是被吓着了,半晌没有动静,还是那人弯腰替他捡起了风车。一直待孩童跑开后,那人方回过头来,微笑着冲谢惊枝与裴翊轻颔了颔首。
静望着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谢惊枝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正欲深究,身侧裴翊的声音想起。
“我们要抓紧了。”
谢惊枝回过神,和裴翊一道看去。城门处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两人排到队伍末尾,今日出城的检查格外细致,漫长的等待逐渐化为焦灼,谢惊枝不自觉摸上装有通行文牒的布包,目光无意识一扫,突然定在了一处地方。
城门处亦有等待着入城之人,但与出城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同,入城队伍显然要快得多。今日是两国和亲,虽是大量人手都被调派去了四方馆与锦泽王府沿街,城门守卫纵然有所放松,也不该是入城一侧更快。
谢惊枝蹙眉盯着出入城的两队人,出城一侧时不时有出城文牒有异之人,官兵需要查验,反观入城一侧,排队进城之人竟都凑巧章样无异。按理来说,寻常老百姓不常注意城中告示,被官兵拦下进一步查验是常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