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近的,远的看向西北,若对赤砂人的战事不顺利,我们就会被外族所统,到时候屠城略地悲情不可名状,而当今所用的军饷不也是从赋税中出吗?你们的赋税难道不都是用在你们自己身上吗?”
段之缙又看着对面的人冷笑一声:“若说聚敛,正是你们这些巨富之家只进不出,什么好东西全都让自家享受了。三川的锦缎,我圣主皇帝爱惜民力已经停了进贡,原来乡绅之室、耕读之族还把这样的东西穿在身上。你若真的关心国事,爱惜百姓,为何不将你家的土地都分于平民,以消你所谓的民怨!”
李淼十指捏紧手中的牌位,气道:“大人不要曲解文意,学生……”
不等他的话说完,段之缙当即喝道:“曲解文意?到底是谁在曲解文意造些异端邪说?又说什么圣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礼……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是这么说的吗?你们读的什么书做的什么学问!”
“上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我问你,那个’共’字是谁告诉你的?你要造反吗!”
加了一个“共”字可了不得,文彦博说的是皇帝替士大夫治理天下而不是为百姓治理天下,所以应当得士大夫之心而非民心,到了李淼这儿成了君臣共治,意思便大谬了。
“共治天下……这四个字将你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说到这里,段之缙腾地站起来,怒骂道:“文彦博的话你们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还叫什么先圣先贤……我问你们,若他是先圣先贤,孔孟是谁!民为邦本是谁的话?一个个读书读到这种地步,天良丧尽,我都不说别的,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段之缙命令差役和兵丁将学生们团团围住,而后叫他们列队上前挨个报姓名。
“一个个义正言辞,全天下的道理全在你们那边儿。全都上来说明白自己都是哪家的子弟,叫本督查查你们家里有多少田产,看看你们有几个是原本就过得艰难,觉得摊丁入亩叫你吃不上、喝不上的!”
本来摊丁入亩就艰难,从实行开始段之缙动辄得咎,老虎吃人是他暴政虐民,今年黄河改道又是天人感应,前天来信说南诏连日暴雨泥石流冲毁了两三个村落,紧跟着出来了风言风语说他不敬上天、不恤下民。
可去年南诏地价是十几年来最低,土地集中率也是十几年来最低,藩库也是十几年来最充裕的一年,押送到京中入库的银子都比往年多,他究竟欺了谁,虐了谁?
段之缙看着李淼,忽而被他手中的孔圣牌位引去了目光,刚才光顾着骂了,这牌位好像是府学文庙拿来的吧?想到此处心中一团火在燃烧。
学政庞肖平也是该死了,岺州与南诏相邻,他不可能不知道南诏土地是府学、县学的学生们清丈的,没主动表示一番就算了,毕竟大家也不是上下级隶属关系,他有顾虑段之缙也能理解。
但文庙的夫子牌位是谁叫拿出去的?叫人捧到了县衙门口,若说庞肖平一点儿都不知道,他还做什么提督学政?
他看着磨磨蹭蹭不想上前的学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硬拽了他上来,拉扯间撕碎了人家的外衫,那学生吓得嚷道:“大人不可啊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有辱斯文啊大人!且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归学政大人管,您若对我们拘禁是违反当朝律令的!”
他话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若没有被革掉功名,段之缙一个人也碰不得,而革除功名只能由学政报给皇上,由皇上做决定。
段之缙冷声道:“你跟本督讲刑不上大夫?那你放心,你的功名就要没了,不光是你,你们学政也等着听参吧!”
段之缙带来的兵丁只管听命,强行录下姓名高声报出家族所占的田土,原本还在旁边沉默看着的百姓们此时骚乱起来。
岺州这地方贫富差距巨大,穷的穷死,富的富死。这些人虽生活在县城之内,但绝大多数也只不过是小买卖人和小手工艺人,听见别人家占地几千亩,眼都红了。
若是大家一样都穷得要死也就罢了,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时已经有学生想要溜走,被一把推了回来。
先以理服人,后以力压人,把这些学生弄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段之缙将牌位请回县衙,也不愿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耽搁精力,无论是接二连三的刺杀还是学生们闹事,本质上都是地主们在闹事。
他们这些人不如上边真正的封建头子们有刀有枪,也不如下边的贫民舍得下命,只要杀鸡儆猴就能吓软大多数人,因而立刻命县令把“夫杀妻”之案的案卷拿来,刘家这只鸡他是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