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高声道:“两年后的契书,人家想要多少地租就是多少地租,倘若你们不给,那人家也可以不租!”
“告示里说的‘至若田租多寡,系主佃两方自行商定之事。丰歉增减,凭契约而定,官府概不置喙’就是这个意思。以后再出争执,只要契书在,官府就不能管了。春耕之后才多长时间,分给你们的上等地几乎全卖了出去,中等地卖出去了一半,有些人已经是不得不当佃农租地种了。我跟你们说个数,往北边走,粮食产的多的地方,五抽一甚至二抽一都是常有的。”
底下的百姓已经慌了起来,该说的事情却已经说完,段之缙和车慧清打道回府,又吩咐车慧清盯紧燧明县,之后回到了总督衙门。
此时郑楒琅还没有准备回京,瞧他阳气已尽的样子顿时觉得外放也没什么好,走上前也不知安慰些什么,最后拍拍人家的肩膀问候一声:“真是辛苦你了。”
段之缙拍开他的手,“现在知道我们地方官的不容易了吧?仅仅是一个燧明,真是活折腾死我了,皇帝一边劝我不要冒进,一边定下了三年的期限。三年不能改土归流,我两个母亲就不能同封,我也加不上尚书衔,加不上尚书衔我就是二品官,二品官比提督低一级,上回去了南诏军营,我有多尴尬你知道吗?”
他说着,眼睛一眯,“长乐王这么喜欢你,德润兄,弟弟求你个事儿,你去求王爷,先给我把尚书衔加上。”
郑楒琅瞪他一眼,“你生怕我死得不够快,跟我折腾些这个,快回去睡觉!”
段之缙又拦住他,“跑什么?不说这些,你什么时候回京去?”
“快了,陛下还等着我写的文呢。”说完,他打个哈欠回了住处,段之缙也回后衙休息。
蘋儿已经回到了卧室,一边绣荷包一边看着锁儿玩九连环,正好是最后一针结束。
段之缙伸着头过来,“绣的什么花?”
蘋儿递到他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看吧。”
段之缙就不做声了,大红缎面上是一个懒洋洋的猫儿,蝴蝶停在鼻尖儿也不知道扑。
“我还把那两撮猫毛捻在了里边。”
段之缙仔细瞧,果然有几根线不一样,叹一声道:“跟锁儿说了吗?”
沈白蘋还没说话,耳朵尖的锁儿就先跑了过来,好奇地趴在爹爹膝盖上,“要跟锁儿说什么?”
沈白蘋摸摸他的脑袋,朝着段之缙摇摇头,然后把荷包塞给段之缙,撇撇嘴示意他给锁儿。
段之缙接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先挂在了儿子日渐肥壮的腰上,不自觉地夹起来嗓子问道:“锁儿还记不记得这是谁?”
锁儿拧着小手揪荷包,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高兴道:“是连科!”而后软乎乎地拽着段之缙的袖子撒娇,“连科能不能送到这里来?锁儿想要连科。”
段之缙还想着怎么哄他,沈白蘋却已经做好了打算,抱着儿子坐到腿上,“连科已经不在了。”
“连科本来就不在咱们这儿。”小孩子晃晃小腿,一本正经地回答。
“连科也不在京城了。”
锁儿这才着急问:“那连科去哪里了?”
段之缙摸摸儿子冒汗的小鼻头,回道:“连科哪里也没去,它就是去世了,也就是死了。”
锁儿彻底不明白,掰一掰手指头,“‘世’是什么地方?我要去哪里找他?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才两三岁,只经历过先帝的国丧,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挡不住他吃饭睡觉。
沈白蘋回道:“去世就是离开咱们活人生活的地上,去了地下。”她牵着孩子的手凑在鼻子下边,“你摸摸,是不是有热热的气?死了就不会出热热的气了。”她又牵着孩子的手去摸自己的脸,“是不是热热的,软软的?死了就硬了凉了。”
他们两个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越说越上劲,又道:“死了的人就不会说话了,也不会抱着你,也不会亲亲你。你再也见不到他了。猫儿死了就不会再叫,不会再跑跳,也不会和你玩耍。死了的,都要埋到地下,再也不出来。所有的东西都会死。”
锁儿头一回把眼睛睁得这样大,吓得说不出话,直接哭了出来,“要是爹爹和娘亲死了,锁儿怎么办?”
“没关系的,那个时候锁儿长大了,娘亲和爹爹不在了,还会有别人在,他们一样陪着锁儿。”沈白蘋给儿子擦去了眼泪,“就好像连科,之后再没有了连科,但是还会有别的猫儿或者小狗。”
锁儿到底是忘性大的小孩子,脑子只能处理后半句处理不了前半句,瞪着眼问:“旁的猫儿狗儿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和锁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