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怕马的毛病也改了,毕竟进了赤砂的地方,马车不好走。
这些时日下起了雨,使团停在阿勒速的草场上,等着雨停也不走,又歇了两天。
段之缙站在广袤无垠的绿海中,感受到了清爽的风,吹过自己的官服。
远处是白云一样的羊,沉默的牛在咀嚼着青草,骏马在草原上奔腾,体态壮硕、肌肉虬张,是朝廷日思夜想的马种。
得天地之造化的地方,生育了这些物种。
这里的牧民也都带着一股精神气,獒犬与他们为伴,共同守护着财产。
草场的管理者木齐跪倒在阿勒速面前,用赤砂语禀报草场的情况。
赤砂的制度是一层层的臣属关系,图尔赫同姓的贵族是整个民族的主人,他们管理着不同的地区,又共同归属于大光明汗图尔赫。
每一个地区按照草场和城池划分,管理者又是贵族的奴仆。一层层向下递传,形成一个金字塔的形状。
木齐拽着一个满面风霜的老者跪在阿勒速面前,“殿下,这是今年新入草场的放牧人,他有五十头羊和十头牛。”
“他原先是哪里的?”
“他来自三王子的草场,把自己一半的牛羊和两个女儿献给三王子才离开了那里,想要在咱们草场讨生活。”
阿勒速知道,自己那个愚蠢的三弟刻薄贪婪太过,一点恩惠不肯施,只有财富没有人对大业有什么用处?他面上一片同情,向老者颔首:“但愿你的日子能好过些。”
跟着段之缙的翻译要将一切的赤砂话转述给他,段之缙听后若有所思。
这些牧人如星子一般散落在草原上,只有一层一层地向上报,贵族才能知道草场中财产的变动,贵族再往上报,汗王才能知道整个草原的变动。
而关键就是草场的场主,他能够直接和贵族沟通,也只对归属的贵族负责。他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
这是地理位置和过少的人力决定的,赤砂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控制住臣民。
因而只要朝廷能够成为草场的场主,阿勒速也不去追究,那么就可以控制住整个草场,甚至可以使用当地有经验的赤砂人放牧。
但最重要的就是阿勒速的许可,他的臣属不撤出,朝廷是没办法接管的。
段之缙走进使团暂住的帐子与中堂商议,那边常思也终于见到了鬼见愁的土地。
朝廷的使臣穿着赤砂人绯红色的袍子,披散的头发装饰着南珠编成小辫,眼前是灰白腻黄的土壤,沉寂的土地上,植被的茎粗壮到诡异,叶片却卷曲着,火燎过一般。
乌鸦哇哇怪叫,在天空中盘旋又停落枝头,鹰站在人和牛羊的尸体上撕扯,动物的毛发融化在热浪里。
人死后蜡黄的身体被落阳照上一层红,脱勒齐领着赤砂人以额触地恭敬地叩拜。
唐馥装模作样地捂着鼻子,用赤砂话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不是一般人,在赤砂打过一场仗,就能通人家的语言。
脱勒齐很瞧不惯他这副嫌弃的样子,但两族风气不同只闷声回道:“这是我们的埋骨地,鬼神游走之处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去旁的草场吧。”
常思却着迷地上前,动容地叩拜,偷捞一把带着酸气的泥土。
冰凉滑腻的土像是水里黏糊糊的水草,缠在手上。
几乎一瞬间就能确定,这土是硝土。
这个巨大的坟茔埋葬了无数的尸体,富集了硝盐,又裹挟了山南的水汽,最终形成了这一片肥沃又贫瘠的土壤。
晚上,大家在草场上就地扎帐,点着羊油灯,常思将湿漉漉的土放在小碗里泡,土水烧干出现灰白泛黄的粉,点在舌尖苦、辣带咸。
常思又将一点点的粉末涂在干木上,猛地一擦,火星四射。
千真万确的高浓度硝土。
跋山涉水,一行人将阿勒速名下的草场看了个遍,唐馥脑子里已经勾连出地图,
等着两伙人碰头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就剩下应当选哪些草场。
为防隔墙有耳,大家都不说话,只在纸上交流,刘中堂的草书格外不好辨认。
“段之缙的法子阿勒速已经答应了,朝廷的人以阿勒速属下的名义接管草场,在此牧马。但一定要带好弓箭火铳,以防阿勒速反水。但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只要我们拿住了这个私约,即便日后阿勒速成了大汗,和外族勾结的事情也够他喝一壶了。现在的要紧事儿就是选定草场,咱们一定要在到汗帐之前签好。”
因为回程之时,就不一定是阿勒速来送他们了。
大家的视线转移到唐馥身上,唐馥在纸上勾画,一幅简略的地图跃然纸上。
“中堂,这些就是阿勒速的草场,那鬼见愁之地是极好的硝土,若是为了鬼见愁,最好能将这四处拿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