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飘下零星的雪花。
……
所有的流程均与会试同,只是兵役更多,查检更繁,提调官领着兵丁四处走动,搜检房里,时不时有士子被扯住拖出。
终于轮到段之缙进搜检房,屋里火炭烧得正旺,搜检官打着哈欠沉着脸,只说了一个“脱”字,这一排考生便脱个精光,雪白的里衣被差役拿在手里,一点点翻看,确定没有小抄后便检查身体,比乡试更细致,从脚底板开始查。
因为这次考试的人员过多,全部考生入场后已经是八日申时,场内水夫的姜汤都已经送了三四次,段之缙看着号房角落里的小尿壶,面露苦涩。
本来冬天就尿多,贡院里又不准生火,靠姜汤饭食取暖尿更多,也只能撒在这个小壶里。
段之缙缩缩身子,用大狐裘把自己整个罩住,盘腿坐在凳子上,小手炉夹在腿中间,屁股底下是熊皮坐褥,也不算太冷。
外边的雪还在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段之缙挂起油布遮挡,以防雪花飘进来弄湿几案。
为第二天的考试准备,段之缙开始磨墨,然后分批倒如墨瓶中拢在怀里暖着,害怕第二日气温更低,水凝结成冰难以磨墨。
一直到今夜子时之前,水夫送了四次姜糖水,贡院也提供了一次饭,和美味无关,但暖洋洋地下了肚,吃着舒心。
晚上没人敢睡觉,外边的雪越飘越大,就算张起了油纸也挡不住飕飕的寒风,倘若在半夜失温,连个叫救命的机会也没有。
睁眼看着天黑到了极点,终于在东边升起了一轮红日,阳光照在场前的雪上,更觉得冷意刺骨。
那唯一能发热的小手炉也成了冷疙瘩,反倒要段之缙来提供温度,被他扔出狐裘。
暮色还未彻底褪去的时候,雪终于停下了。
内场里,充任知贡举的礼部侍郎方觉和三位翰林院出身的春闱总裁紧盯着滴答滴答的西洋钟,辰时整打开黄绫题封,三道四书文钦命题和一道诗题同时公示,第一题为“当暑,袗絺綌”,第二题“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第三题为“责难于君谓之恭”。
诗题为“惊雉逐鹰飞”。
段之缙看着题牌走过,将四道题一次性抄录下,抓紧时间看题写题。今日化雪更冷,衬着现在手指和灵活,得赶紧把题目写完,等到手指僵了,写字定然会受到影响。
第一题很有门道,语出《论语乡党》,原文是“当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是说孔圣在夏天出门时,还要在单衣上罩一件外衣,而朱子对此的解释则为“表而出之者,必加表衣于外,以存敬也”,虽然天气盛热,但是先圣仍然遵循礼制,内外衣分明,是“敬”与“节”。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段之缙以“敬”与“节”二字为眼,仅仅扣住朱子的“存敬”二字,破题为:“夫暑服虽轻,礼存敬慎;葛衣虽薄,节见精微也。”
下笔如有神,接着承题:“袗絺綌者,暑之常服;表而出之者,礼之大防。圣人于细微处见精神,此之谓也。”
文章一气呵成。
第二题语出《中庸》十八章:“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是在讲周武王继承先祖遗业,以德伐纣。朱熹认为“武王能继先王之业,以仁义伐暴,故不待血战而天下归之。”承继三代德政,以“仁义”而非武力得天下。
一言以蔽之,施德政顺天命而得民心,天下归。
这是科举考试颠簸不破的主题,但是如何能写出新意呢?
若是一味地从德政和民心下手,怕是难以脱颖而出。
段之缙回想起了雍朝的开朝历史,纪家外戚出身,一边和前朝皇室联姻,一边和满朝文武做亲家,太祖皇帝为次子,娶方家妇,是为章成皇后。后来长子病故,野心勃勃的太祖成为家主,为大将军,统领朝廷的兵马。
他先劝服前朝哀帝削藩,杀尽了地方带兵的宗室,又鸩死哀帝,扶持废帝上位,三年之后,废帝自请禅位,太祖得以登基。
以臣凌君,得国不正。
只是,虽得国不正,谁又能说太祖不是明君呢?
段之缙已经做好打算,这一篇要明颂武王,暗扬太祖,以“天命无常惟德是辅,大业非私,以道为公”破
题,全篇紧扣“以德配位”四个字,最后称武王为“非弑君也,承天命也”。
一篇写完,段之缙正搜寻草纸上可修改处,水夫便提着滚烫的姜糖水来了,澄黄的液体倾斜在小碗里,段之缙立刻把砚台摆在碗上加温,然后又拿出一个小瓷碗示意水夫再添一碗。
天太冷,砚台里的黑墨水已经有了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