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宣倒是问得了答案,再讲就应当是五代史了。
诚心堂只讲过一遍十三经二十一史,率性堂应当是精讲到了五代的内容。
段之缙展开书本,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坐堂的助教大人也进了教室,拍了拍手叫诸生停下,问道:“段之缙在何处?”
段之缙起身上前,助教领着他前往东厢房,“日后若堂内不授课,你就来东厢房等大学士薛永旺大人。”
大学士?“大人,不是博士吗?”
“大学士是虚职,显尊贵用的。博士也是挂名的,为叫老大人有些事情做。”
推开东厢房的门,案前正是薛大人,鹤发鸡皮,老态龙钟。
“薛大人是六十年的老状元了,制艺无出其右,耄耋之年来教你这个小子,真是你的造化,还不赶紧行礼。”
段之缙瞠目结舌,反应过来连忙叩首,“学生段之缙拜见先生,定当夜以继日,绝不负先生的教导。”
薛永旺方要开口先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两眼赤红,段之缙和助教一个端茶一个抚背,这才叫他平息。
大人喘了两口气,像是年久不用的风箱被迫工作,发出“呵呵”的呼气声,段之缙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就算薛永旺是文曲星下凡,也不能叫八九十的老人拉磨啊!你们朝廷还有没有人性了!
薛大人人老心思不老,枯枝一把的手指拉住段之缙的手安慰道:“别害怕,还万不到死的时候,教导你绰绰有余。”
助教任务完成,临走时拽着段之缙嘱咐:“薛大人是六十年的老状元了,身体还好的时候经常点会试总裁。现在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致仕,听说这次要教解元,主动请差,这才没叫另一位博士来。你千万当心不要惹老人家生气,若是出事了也不要害怕,西厢有太医常驻。”
助教不说还好,一说西厢有太医照看段之缙就开始担忧了,小声求道:“大人,叫太医来东厢吧,学生害怕……”
“狗似的胆子,你怕什么!没事儿,薛大人是年纪大了才这样,不是得了病身子不好……”助教话音未落,后边又是惊天动地一阵咳,将两人吓得噤声,助教握住段之缙的手道:“你先上课,我把太医弄到这里来。”
段之缙只好回到屋里,又喂了大人一杯水,这才将蒲团摆到大人身前,端正跪好。
此时太医也进来,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
老大人颤颤巍巍出了声:“哎,不用跪着,老夫这里规矩小。你去桌子上写一篇四书文来,题为‘仁者爱人’,限半个时辰。”
段之缙知薛大人是老状元了,其眼界非自己能设想,因而静下心一步步思考,又使出浑身解数雕琢文字,自认为不过半个时辰便能书完,谁知刚写下束股第一句,老大人沧桑的声音就在身前响起。
“到时间了,拿来吧。”
“大人,应当还未到时间。”段之缙自八月乡试之后,书时文从没有超过半个时辰,再者屋子内并无计时工具。
薛大人和蔼一笑:“老夫的心比钟还准呢,将你的时文拿来吧。”他说着,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小布袋,赫然掏出了一副眼镜。
“嘿嘿,年纪大了,不用眼镜什么也看不见,圣上特意赐下的水晶眼镜,带上好多了。”干巴巴的小老头语气里带着些炫耀,说完仔细看起了纸上的文字。
看完后,薛大人取下眼镜,用自己的袍角扣着缝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回眼镜袋中,评判道:“章法稍平,词采未耀,然破题峻切,文气沛然……虽说你这解元有机缘巧合的成分,但也不算辱没了朝廷体面。只是你怕什么呢?方才怕老夫死了,现在磨磨蹭蹭,时文还没写完。”
段之缙讪讪一笑,也是没想到薛大人眼睛不甚明晰了,耳朵却好使得很。
“你回去坐着,老夫说到要紧的地方你要记下,回去多思多想,多写多练。”
薛大人啜一口茶水,又拉着风箱咳了两声,实则清了清嗓子,声量一下子放大,开始讲授八股文:“老夫写时文、看时文,评判的标准有四。一看‘理’,是否符合我孔孟之道?若是异端杂说则一概不录;二看‘法’,法分御题之法和行文之法,而法兼得才能说一句妙。三看‘辞’,文章以意胜为主,而意必藉辞以传,因而时文的辞藻亦十分要紧。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则在‘气’,气是什么?这与你的才情、抱负都相关,你的学识就汇在气中。”
“你的文章,合‘理’,无异端邪说。文气充沛,如江出夔门,奔涌不可遏,但却戛然而止,原因在何?正是辞不够精妙,因而气困于辞,万丈高山崩于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