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真实历史上,清代也屡有卷王通过五经中元,未尝不是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这自然是有风险的,也说不得到底是按照规章来还是此法中举的可能性大。但若有人违规书二十三篇时文出来,哪怕是主考官也不能妄自决断,一定要层层上报,直达天听,最起码还能叫皇帝知道有一个名为段之缙的学子能一日之内书时文二十三篇。
倘若不能中举,后果也只是贴出警示罢了,并不耽误下一次的考试。
段之缙下定决心,深深吐一口气,在卷纸上写下“第一问”,这才凝神看第一道四书题。
第一题语出《论语子张》,“士见危致命”,意指君子在遇见危险时能够献出生命,强调的是献身精神。
此题不难,重点在于如何把献身和轻视生命的鲁莽之气分开,点出朱注的“致命犹言授命”,此“致命”要与“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暗合。
笔尖舔过迎着太阳一片金亮的墨水,在草纸上列了几笔纲目,移到卷纸上,段之缙破题为:“士之致命非轻死也,尽性以全天理之正也”,腕子使力,一行行馆阁体工整立于卷纸上,比往日要小些,也要密些。
第二道为出自《中庸》的小题,“宽柔以教”,意指用包容和温和的方式去教化他人,陷阱就在于此句非为教育理念,而是子路问强中的内容,“宽柔以教”更像是以德报怨,强调心智上的坚韧和成熟。
此题更不难,段之缙挥笔成章。
若要谓难,第三道截搭题才算是难,题为:“授受不亲,子莫执中”。
前句出自《孟子离娄上》淳于髡问礼章,原句为“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指礼法大防。
后句出自《孟子尽心上》论中庸章,原句“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其文中所述子莫是战国时一位贤人,主张在杨朱的“为我”和墨子的“兼爱”之间寻求中道,也就近似儒家所说的中庸了。
段之缙盯着着两句搭在一起的话,笔梢挠挠头发,笔尖在砚台里蘸两蘸,抬起又放下,风轻轻吹过,一滴墨珠重重地坠下来,段之缙眼疾手快,用袖子接住了。
这可真是无情搭,无情到令人心寒。
但到底这几个月的时文没白练,倘若无情搭无破题的思路,那就先从朱注中找吧。
《四书章句集注》中说:“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段之缙将其卷写在草纸上,“权”之一字令人豁然开朗,《尽心上》中说“执中无权,犹执一也。”,看来考官是要考权变了。
提笔,破题,段之缙笔走龙蛇,写下一句:“执中而无权者,固守经而昧乎变也。夫授受岂可不亲?然当溺援之际,犹执中子莫之见,是胶柱鼓瑟之甚矣……”
……
太阳从正东方往正中间移动,日头愈发晒了,段之缙坐在硬木小凳上,除了手腕使力一动不动,眼睛里只有那一张张卷纸和数不尽的文字,袖口已经沾满了额角的汗。
间或听闻砰的一声,是考生晕倒,紧接着被号军抬了出去。
或许是天气太热,也或许是心里太热。
到晌午时,段之缙终于写完了七篇时文,还有整整十六篇,幸好他已经进入了应试的状态,脑子里翻滚的除了四书五经再无其他,审题自然是愈来愈快,写字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一声锣响,水夫挑着滚烫的水出来,走到段之缙身前时他的笔还未停下,手指指着桌角的小空碗示意他倒水,再无其他的话。
周围的考生将干粮或是熟面放在碗里,示意水夫用开水冲泡一番,滚烫的液体浇在上边,粮食的香味瞬间激发,眼前似乎浮现出麦子在阳光和风里摇曳的场景,淡淡的面香气勾勾绕绕,像小手轻搔着鼻尖。
段之缙喉结滚动,袖口捂住鼻子奋笔疾书,他是不打算吃饭的。
号军走过段之缙的号房,虽好奇天字八号为何不吃饭,但仍尽忠职守来回巡逻。
陆陆续续的,大家也都吃完了饭,重拾毛笔开始撰文。
其实时间还不甚紧迫,毕竟现在太阳落得较晚,但没人想深更半夜再挑着灯写字,那时昏昏沉沉,恐也做不出什么好文章。
太阳渐渐西移,许久没吃饭,段之缙嘴唇白得像是啃了墙灰,脸色也不甚好,他算了算题目,发现还有十篇左右的样子,这才仰头喝了晌午那碗滚烫的水,现在已经凉透了。
稍微活动一下上身,脊背发出嘎吱嘎吱的叫声,像那久不推拉的木门被贸然推开时发出的惨叫声。又听得嘎嘣一声轻响,现在脖子也抗议了。
但段之缙不能歇,他还有一小半的文章没写,也就剩下不到四个时辰了,一定要在赶在子正时分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