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两人能见好就收,结果段之缙“得寸进尺”,朝着李文翰一拱手:“若学生等想要夜读又应当往何处去呢?”
“在号房中。”
“可号房中同窗们俱要休息,这样恐会打扰了他们。大人,学生们能否在堂中读书,用完功后再回号房?”
这的确是个问题。四人一宿,众生的起卧时间不同,有乐意挑灯夜读的,也有想早起晨读的,若能放他们去堂中自然好,可这般不利于国子监管理学生。
李文翰想了想:“这我做不了主,明日和祭酒
大人商讨后再给你答复。现在回去睡觉。”
段之缙乖巧应下,带着方叙墨回去会见周公。
许是熬夜熬得太狠,即便早起也不觉得过分困倦,方叙墨倒是想拖一会儿,段之缙说了一声郡主便仿佛打了鸡血般冲起来,二话不说洗漱吃饭,两个人跑着去了诚心堂学习,留徐明宣和施秉文目瞪口呆,不知方叙墨中了什么邪。
今日有些奇怪,同窗一个个进来,盖完戳后却无什么心思读书,一反常态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昨晚上听见了吗?”
“你是说……”
“有人在哭!”
“可咱们这里有谁能半夜哭啊……真是人吗?”
“呸呸呸!子不语怪力乱神,许是昨日风大,风声在呜咽。”
可紧跟着有人反驳,“我听见有差役喊‘谁在那儿’,可紧跟着就没声了,倘若是人,也该有后声啊!”
讨论声音越来越大,两个罪魁祸首缩着脑袋埋头读书,直到博士万绍庭进来,轻咳一声,诸生立刻寂静无声。
“今日四月十八,试一试你们的学问。”语罢,一张张卷纸发下,单独跳过了段之缙。
“四书文一篇,题为‘色难有事’,五言八韵诗一首,题为‘天地位焉’,上午钟响前交上。”
说完,万绍庭走到段之缙身边,敲敲他的桌子叫他带着《诗经》出来。
万绍庭的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袖边带了一点松烟墨的墨痕,手里握着一本《诗经》,书页在指间慢慢翻动。
“你是叫……”
“学生段之缙。”
万绍庭便叫他跪坐在自己身边,先问昨日讲课的内容,段之缙如实说了。
“验一验你昨日学的东西。”他略作思考,从《开宗明义》中选了一句话,“‘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如何解?”
段之缙虽没有将《孝经》全篇背的滚瓜烂熟,但也记个七七八八,其文句含义倒是记得比较全面,也深入思考过,此时不说是胸有成竹,但绝不会叫博士蹙眉。
“此三阶为孝道修行之纲目。奉养双亲以尽人子本分是基本;将孝心推及君主,尽忠职守如事父则比前事亲更高一筹;至终境则须修身立德,使父母得显荣于天地。这三种境界犹如登阶,由私及公,方为至孝。”
万绍庭颔首,又补充道:“你懂这个道理,还应该想到《礼记祭仪》中的‘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孝’之一字,非仅事父母,也非停于君王。”
“学生受教了。”
万绍庭又问道:“你是刚出孝期,我要问你,守孝期间你都如何做的?”
“学生谨依《礼经》而行。结庐墓侧,晨昏炷香,斩衰三年,不御酒肉、不闻丝竹。然守制期间亦未废学,以‘毁不灭性’自警,恐陷《檀弓》所讥‘哀毁过情’之弊。”
儒家所倡导的“致中和”既是一个哲学思想,更是政治和人生的准则,即便孝期守制也要做到“哀而不伤”,虽然内心因为丧父而痛苦,但也要控制情绪,不能毁伤身体,正与政治上的“过犹不及”相适应,这也是万绍庭满意的答案。
“很好,守制之理就在‘哀而不伤’四字上,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很好。现在我们开始讲诗经。”
万绍庭先叫段之缙诵读《鹿鸣》一诗,便按照正音、训诂、明理、致用四步讲解,先纠正发音,然后解释其字词真意,最后讲其句意,讲《鹿鸣》中的瑟笙谐鸣正如君臣相得。
虽讲一篇,实则讲无数篇,教给段之缙的是学《诗》的方法。
讲完《鹿鸣》,万绍庭又命段之缙以《毛诗正义》和《御纂诗义》为工具书自学,一首一首地指导,直到他将学诗的步骤了熟于心,这一上午的讲解才算结束。
万绍庭叫他起身,似玩笑般说道:“入学晚自然有入学晚的好处,若在博士厅大讲,也难在细枝末节之处给你指导。”
段之缙躬身一拜:“学生谨谢先生。”
万绍庭摆手,带着他一起回去,堂中同窗仍在奋笔疾书,段之缙则默默学诗,直到钟响收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