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也对得起秦先生了。
他朝段之缙招招手:“快跟着来吧,你今天遇上贵人了。”
段之缙心脏嗵嗵跳起来,几乎同手同脚地跟在邹文身后,他的腹部不知为何有些疼痛,肠子像是绞在了一起。
是因为你上一世死于端王之手吗?段之缙问这副身体,也得不到答案,疼痛一点点消失了。
山路十八弯比不上端王心里的弯弯绕绕多,连小楼都建成九曲回肠的样子,邹文带着他兜兜转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屋子,他如何能分辨出开哪一扇门?
最后两人停在一扇平平无奇的小门前,邹文轻轻扣动:“王爷,下官带着段之缙来了。”
门被一下子拉开,露出一个圆圆胖胖的笑脸,看起来年纪很大,可因为肥胖,脸上一丝皱都没有。
邹文打一声招呼:“吕公公,我把王爷要找的人带来了。”
吕太清让步叫他们进来,还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段之缙。
两个人垂首低眉给端王请安,谁也不敢抬头看,只听见上边一个沉静的男声响起:“邹文到本王身边来,段之缙抬头给本王看看。”
段之缙抬起头,仍是敛着眼睛,一点点余光看清楚了端王。
今年该三十来岁了,端的一副龙章凤姿的好相貌,眼角往下掉,仿佛悲天悯人,可段之缙心里清楚得很,纪禅最善做“兄弟祭天,法力无边”的事情。
纪禅看了看段之缙的相貌,带到王府里做笔帖式也不嫌碍眼,又是秦行的学生,日后也方便用他和秦行套近乎,于是叫他起来问话。
“你是第一等的读书人,在山东的那些事情本王也知道了,很该好好封赏。不过本王还想要问问,你为何敢在那个时候提出火葬呢?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爷谬赞,草民以为第一等的读书是为明理,最下等的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若草民舍本逐末,不能在山东挺身而出,那草民也不能叫读书人,应该叫应试人。至于名声一事,本来就应该由身后之人评说。”
纪禅失笑:“你算是骂尽天下读书人了。”他说着,手指在茶杯沿上画圈,很不经意地问:“你说名声一事,本来就应当留给身后之人评说,你以为身后之人会如何评说呢?”
“自然是有错论错,有功论功。功又可以掩过,过也可以掩功。其中的道理,不过在于‘爱民’两字,如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弑兄屠弟,可他有贞观之治,百姓安居乐业,他的评价并不因此降低。始皇帝一统天下,结束了混战,难道无功吗?二世而亡,是输在‘爱民’二字。”
段之缙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想想无甚可怕的,自己了解纪禅,正如纪禅了解自己一般,他心里向外翻涌的野心,他对皇位苦苦的求索,和二哥誉王在朝堂上打得你死我活,最后联合九门提督兵变成事。他腥风血雨的一生,段之缙都很清楚。
弑父杀兄,他一样也没少干。
“你倒是很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不过我听着你说话,好像也不把弑兄屠弟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放在眼里。”
段之缙心里骂骂咧咧,嘴上恭恭敬敬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草民不敢违背。但是圣人也说了‘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天地君亲师’,和百姓比起来,君都轻了,何况是‘亲’,又何况是兄弟呢?”
谁能不知道,你活宰了你二哥的心都有。
纪禅终于问完了,他把手里转悠了好长时间的茶水放在一边。
问了这么多,只是想看看这个人的见解,现在看来真不错,难得不是假道学,这样的话,倒也不亏早上特意和父皇请旨将他父亲外调,又说想叫他来王府。
其实说完自己就有些后悔,便是为了秦行也没有这么急的,没想到秦行处理刑部的事情有一套,教学生也有一套。
纪禅叫吕太清给段之缙搬个小杌子往自己身边坐,显得十分可亲,亲自在一个干净茶碗里倒了杯水,递给段之缙,“瞧着你年纪挺小的,今年多大了?”
段之缙答道:“草民四月份年满十九。”
“四月十九岁,你是何时出生的?”
段之缙回答了出生的日子。
纪禅沉吟一会儿,慢慢推算出了段之缙的八字,然后怜爱地瞟一眼他:“不看时柱,你与你父亲父子相克都挺严重……”
这精神病吧!上来算人家八字?!
段之缙没再说话,纪禅安慰他:“不过不要紧,本王向皇上请旨,叫你父亲外放去玉平做个知府,正好把杨度调到京里。你来我王府中做个笔帖式,叫邹文带着你。”
去端王府做笔帖式,这真是一条捷径了,可知道未来之事的段之缙却是一千万个不愿意,一则没有功名在官场里低人一等,二则现在时局不好,五皇子齐王还要狠狠刺这个四哥一刀呢,逆书案从端王府扯出去了不少写文书的笔帖式,连几个和端王感情甚好的人都被诛杀,大部分刚进王府的笔帖式都因此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