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妻。”
她语气很轻,似是夹杂着六七月暴雨前的潮气。
他心头一震。
想到魏时兆说的话,他身份卑微,没了母亲,有个似有似无的父亲,风雪里一个人在大殿外磕头求过药,烈日下遭过魏时兆为首的贵公子堵在墙沿殴打。
那些年他瘦小无助,耳边最常听见的话语便是“你这个卑贱的外族人”。
有人把他推进河里,他站起来望着水面里自己那双浅色的瞳仁,不知道出生在这样一处地方到底有没有错。
他带着一身河中的泥垢回宫里找母亲,告诉她今日被魏时兆欺负,换来的也只是埋怨大过心疼的一句:“你莫要去招惹你大哥。”
后来他做了柔伊的王,刀剑无眼,他一次次的挨了过去,双手沾满鲜血坐上了王座。
他看着风雨飘摇的山河,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妻子。
黎月身份固然合适,可她同魏时兆一样,只想居高位,得到权利享尽尊荣。
那不是他所希望的。
他对爱从来没有奢望,毕竟从前没有的东西,他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以后也不会依赖上。
后来他去东辰,看到了东辰的繁华,偶然间得到了安邑长公主的画像,画中人臻首娥眉、霁月清风,谌梵昇说,长公主最是大义。
那夜他与她初次正面结交,他便知道,蔡泱确实是他想要之人。
只是她傲骨凛然,和他不同,他是面上强作孤高,可蔡泱不是,她是东辰千尊万宠的长公主,权宜之计嫁给他,牺牲所有却毫无怨言。在他这里受过大小委屈都可以忍着不说。
也许在她心里,他本就是个脾性恶劣的、不识好歹的烂人,她懒得同他计较。
男人喉间哽咽,看着蔡泱明亮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转过头不看她,只问:“你,你来燕城做什么?”
不会单纯只为了寻他吧。
蔡泱蹙眉:“一来是公事,二来则是找你。”
果然。
“你非要找我做什么?公事自可以派人做,何须你挺着肚子来回跑?”他话语急切。
蔡泱咬咬牙,又打他一下。
“若不是因为你,我便不来了!你知不知道朗庚说你遇伏,我该多担心?我跟你说过什么,出门在外,遇事不要莽撞,更不要一意孤行,你还有谋士、兄弟,你还有我,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不会担忧你的安危?”
这个男人最是喜欢自己做决策,不管他人所想,这是她最气的一点。
“我自然把你的话放在心里,”他挠了挠头,眼神躲躲闪闪:“路上还叫兵卒多歇息了几次......”
闻言,她张了张口,扶额,哑口无言。
半晌她挣脱他的怀抱,不愿再同他讲理,径直走到床边坐下,语气漠然:“本宫要喝水。”
他得令,立马起身去木桶里舀。
舀了一瓢水,他一想不能让蔡泱用瓢喝,又起身去桌上拿了一个茶碗倒进去,刚要递给她,却又想起来这是凉水。
他一个糙爷们喝凉水没事,可他不能让蔡泱喝。
蔡泱要接过碗,魏时崇收回手,她不解,蹙眉看着他。
“这水凉,我去烧水。”
她一愣。
半晌后魏时崇烧了热水来,倒了一碗坐在她身边耐心的吹温。
蔡泱看着他专注的吹,不一会将水递给她。接着他给自己舀了一瓢,仓促吹了几下便大口大口喝起来。
她捧着碗小口喝了一口,看着他喝完随手用手背抹掉唇边水渍,忽的问道:“倘若我不来,你便一直喝凉水?”
他怔了怔神,不假思索的点头,转念一想,又补充着:“......其实也没什么。”
“这都是小事,我用不着喝热水。”
他一个在沙场血拼的男人,即便是下雨水洼里的水他都喝过,平日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蔡泱将碗放在桌上,看着他,语气严肃:“魏时崇,你这是不爱惜自己。”
“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的过日子,可知道了?”
男人扬唇,看着她笑:“好。”
见他答应下来,她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
“说说正事,”她蹙眉道:“我来燕城是为了整顿吏治。”
“吏治?”
“不错,说来也是巧,”她顿了顿,又道:“前些时日,燕城安氏的小公子乔装进了王都,利用王都中贴下的司衣局诏示进宫来见我,声称家中有难,为燕城官宦所逼,走投无路。”
魏时崇蹙眉。
这些地方上的烂事,一桩一桩惹的他已十分厌烦,他知道,自己接手的这个柔伊,早已是千疮百孔。
蔡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水,看着水里微微的波澜,闭了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