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握手照,一束大红大紫的鲜花拍在我胸口上,花朵上沾的水珠甩了我满脸,梁局长紧贴在我身边露出标准的假笑,我也配合地扯起嘴角,例行公事的摆拍,用来写通讯稿发单位公众号的。苏俊丞的业务范围有够广泛,又要出外勤查案又要负责写新闻稿。
捣鼓完合影,这些领导又人作鸟兽散,有人连杯水都没喝上就这么走了,最后走得剩下梁局长——我看他的神情就能猜到他要说的话。梁局长先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
“小林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退休。”
“有小孩没?”
“别说小孩,我都打了三十年的光棍了,”我生怕被催婚,反客为主,“梁局要是看到有合适的,做个月老撮合撮合,让我这条单身狗也找个归宿。”
梁局长哈哈大笑:
“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说话可真有意思,肯定是你啊眼光太高,也不难理解,你条件好,是该找个登对的。”
“梁局说笑了,我可比不上那些刚毕业的后生仔。”
“这就是小林你妄自菲薄了,你和小苏看着差不多年纪,小苏你知道吧,就刚刚拍照的那小孩。”
“知道的,我跟他是81专案的搭档。”
“嗯哼,”梁局长双手撑在膝盖上,换了个微微前倾的坐姿,“你都在医院养伤,应该还不知道情况,那些死去的受害者父母在网上发视频发文章要向我们讨说法,你也知道现在网络上稍微一煽风点火,风向就完全变得面目全非。”
我眼皮一抽一抽地跳着,面上装傻充愣到底:
“那咋办?”
“说麻烦也麻烦,但我们开了几天的会,也找出了解决方法,”梁局长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你是唯一一个在案发现场的警察,你最清楚当时的情况,就由你出来做说明,拍个视频就行。”
这事绝不像梁局长说得这么轻松,拍个视频就能解决,这都不是阴谋了,完全是阳谋,摆明了要拿我去填坑。
都怪我的笨嘴跟不上活跃的大脑,一时半会想不出拒绝的漂亮话,只得沉默无言,气氛急速冷却,所幸顾还此时推门而入解救我,热络地与梁局长攀谈:
“哎呀梁局!您日理万机还抽出时间来看望全哥,感谢感谢万分感谢!”
顾还主动伸手和梁局长交握,用低姿态的言语步步紧逼,压根不给梁局长开口的机会:
“全哥你该午休了!等下护士来查房有你好受,梁局您有所不知,这里的护士都凶得吓人,管你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照骂不误,哎对了梁局您午饭吃了没?医院边上有家粤菜馆我吃了几回,味挺正宗,您要不嫌弃,赏光和小林吃个饭?”
顾还虚与委蛇的谄媚令梁局长的脸色愈加铁青,垮塌的嘴角绷出深深的木偶纹。梁局长此行目的是来抓我当替死鬼,把我推到大众面前给个交代,冤有头债有主向我开炮,料想不到半路杀出个顾还打断他的游说,我也故作荏弱倚靠在顾还怀中:
“小顾,我感觉头有些晕……”
“晕碳水了吧,一下子吃太多吃太饱,”顾还搀着我上床,“全哥你好好休息。”
说完顾还便将梁局长请走了。
我目送顾还和梁局离去,心情很复杂,感觉有张纸在反复地揉皱,捋平,又揉皱,接着捋平……
又不由自主地怀念起当初,我和顾还情同手足,论迹不论心,即便顾还是带有目的接近我,他对我的好也是客观真实存在的。
我是个很害怕亏欠他人的人,尤其是人情这种无法量化的玩意最难还清,用金钱物质衡量太肤浅庸俗,用情感丈量又无法把握程度。
话说回来,这次顾还我才能逃离镇港村,否则我此时此刻正置身于半礁湾底与莫寥作伴,真要论功绩也该颁给顾还。
顾还很快就回来了,看来梁局长没有让他请吃饭。顾还进门时脸上还带着帅气得有些恶心的假笑,关上门的瞬间这份虚伪的笑容荡然无存,他抓起水果盘里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咀嚼着,愤怒地破口大骂:
“他妈的我早说了雍城就是一群不干事的废物饭桶!官官相护警匪勾结乌烟瘴气,我真是纳了闷了,现在还是2024年吗?2004年的忠安治安都没这么差!”
“其实也挺差的……”
我弱弱地说,要不神子福利院也不会被强征,我爸和莫瑞雪院长也不会被打生桩。顾还拿起我床头喝水的搪瓷杯一饮而尽,继续激昂愤慨地怒骂:
“尤其那个狗屁梁局长,他这次不死也要扒层皮,我就不信他背景能比钢铁还硬。只是没想到他用心险恶到这个地步,死到临头还要拉你当垫背,等你出院我们就回忠安,这破地方老子一秒都不想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