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总是自讨苦吃,”顾成峰手上加重力道,面带不冷不热的微笑,眼睛弯成一对尖锐的鱼钩死死勾着我愤然怒视他的双眼,“你爸在天有灵,看你老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会心疼的吧。”
第40章
“唔!唔——”
我两手并用试图掰开顾成峰钳制我脸颊的手,可我的身体现在比棉花还软,根本使不上劲。顾成峰将我的口鼻捏得变形,甚至他掌心里沾着的苹果香气压倒性地掩盖过我口鼻里的消毒水味。
顾成峰就他妈是个疯子,要杀我大可拔了我的氧气管,而不是让我醒来后再把我活活闷死!我无力地抓挠着顾成峰的手臂,他的语气和蔼可亲得仿佛是真心实意在关心我:
“吃下去了吗?”
我涕泪横流地点点头,他这才满意地放开我,我差点因为一块苹果被捂死,赶紧大口大口吸氧。顾成峰又气定神闲地坐回床边的凳子上,继续削那颗苹果,猩红的苹果皮像条赤色的蛇从顾成峰的手心里越伸越长。
“本来你至少也有二等功,但是,造成的死伤太多,”顾成峰手中的水果刀一顿,长长的苹果皮“啪”地掉落在地,有如一记耳光响亮地拍在我脸上,“总不能局里给你裱红花,外面受害者家属拉横幅要我们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死了多少人?”
“死亡二十二人,三十四人受伤,其中八人重伤。”
“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死的有受害者也有村民,重大刑事案件,你要是没躺在这里,现在就和雍城那帮饭桶一起坐办公室里写说明。”
顾成峰云淡风轻地说着又切下一块苹果,这颗苹果很脆,刀刃扎进苹果肉里发出类似划开人体皮肤时的沙沙声响。顾成峰插起切成月牙形的苹果块,再一次喂到我嘴边,为了防止他发神经,我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吞咽下肚的苹果碎块随着紧缩的心脏永无止境地沉没。
我用双手捂住脸,让顾成峰看我笑话不如杀了我。
我不是想逃避错误和责任,可若是他们可以来得更早、更快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如此死伤惨重的情况?可惜每次选择都只有一次不可逆的机会,所谓的“如果”都是为了美化没有选择的其他道路,实际上做出其他选择不见得会比已经发生了的结局更好。
“我要受什么处分,革职?”
自我宽慰完,我还算心平气和地继续与顾成峰对话。顾成峰啃着剩下半颗苹果,不以为然地说:
“已经解决了。”
“你出面的?”
“就事论事而已。”
听顾成峰的意思也不是来邀功的,他只是将我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的情况向我做了个简要说明,至于我的意见,他并不在意也不重要,我倒不觉得意外,也只有到顾成峰这个级别的领导才有决定权和话语权,这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顾成峰不是为了我,他就算不要我的命,也绝不会让我好过,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领会顾成峰的用意——他不杀我不是他不敢,而是留着我一条狗命好来看我笑话,这不,我刚才他就黄鼠狼给鸡拜年亲自来探望我,是他害死我爸,是他毁了我的人生,我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波折全是由他亲手铸就的。
“你很得意吧,”我看着顾成峰的脸,身体里长久构筑起的精神防线在逐渐倾塌,“你就是想看我不得好死,想看我和我爸一样都不得好死。”
顾成峰明显一顿,旋即笑了,眼角剪出两道细纹,他的笑是真心实意的:
“你真是你爸的儿子,但是你误会了一点,你觉得我恨你爸,可我没有恨过他,从来没有,我说过了,我很欣赏也很佩服智勇哥,这是我的真心话。”
“顾局的佩服和欣赏可真让人无福消受。”
“看过《书剑恩仇录》吗?”
顾成峰的话题跳跃之快让我跟不上他的扭曲思维。
“什么?”
“我很喜欢里面有一句话,从小一直记到现在,‘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没看过。”
顾成峰面露惋惜之色:
“我也不想智勇哥死,只是他不得不死。”
顾成峰又用那种恶心的眼神注视我了,我从刚进警局时他就对我关照有加,驻留在我身上的目光也总是像在透过我望向远处,偶尔他甚至会盯我的脸盯到走神。
当时我缺心眼,竟天真愚蠢地以为顾成峰惜才,实际上顾成峰只是透过我锚定故人的影踪。
我和我爸有着极为相似的脸,我是一块属于我爸的活体墓碑,一张彩色遗照,每次我出现在顾成峰眼前,都会无可避免地唤起他和我爸的过往种种,回忆如云如风如雨,云会散风会走雨会停,而十多年不过是岁月的一瞬眨眼,回过神来,有人已经往前走了很远很远,有人则永远跳出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