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何千路就吓唬我说要禁我的赛,结果我也没有求饶直接转头就走。那个时候纯粹是在生自己的气,觉得有很多球不应该丢分,但是没有抓住机会。后来想想当时确实做得不对,但输了比赛的时候心情上头,也什么都管不了了,只想发泄一下。
回家后家里四个大人一直在安慰我,说银牌也挺好的,也能拿奖金、也能站在领奖台上。乃至于那个时候拿了冠军的秦晌都没敢把自己的金牌亮出来,为了安慰我,家里也没举办为秦晌庆祝的仪式。
那段时间被禁赛,何千路又跟我生气不让我回省队,我就在家呆着跟他较劲。我也不知道何千路会不会再把我召回到省队,但那个时候又太心高气傲,自己死都不愿意主动妥协。结果何千路也不着急,我就在家呆了一周都没训练。”
猫猫听得好笑,难以置信朱淇还有这么“不懂事”的时候:“那怎么办呢?没比赛打就算了,回不去省队也不行啊。”
“是啊,那个时候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但我自己也慌,想回省队又抹不开面。然后还是我舅舅跑到省队,跟何千路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说要请何千路到家里吃顿饭,何千路才来我家想着也找个台阶把我叫回去。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看见他,就梗着脖子说了句‘让我回省队也行,把我禁赛取消了’。”
猫猫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朱淇那个年纪居然就敢跟自己的教练这么说话,但仔细想想估计也是何千路和朱淇的关系太好像兄妹一样,所以才无话不说。
朱淇也被当时的自己给“气”笑了:“实话实说,如果我当时是何千路碰到这么‘难沟通’的球员,基本上就
直接拎包走人了。但何千路当时直接笑了,坐在沙发上问我‘我凭什么就非得求你回省队?’,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输了’。然后……”
然后朱淇就做到了。
从那以后,每一场对朱淇来说很重要的比赛,她都再也没输过。
一路赢赢赢,赢到国家队。
“他也说过,他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球员,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像我这么‘要强’、非赢不可。我告诉他,我是一个输了比赛连哭的资格都没有的人。”朱淇倚着窗户,看着外面已经沉落的夕阳,有一大半天色暗沉下去露出了云层里的颗颗星辰。
接下来。
朱淇要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猫猫。
那是一段,被朱淇尘封在记忆深处,非常久远的一段故事。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在六岁那年我到了舅舅家之后才获得了‘重生’。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敢想我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在那个家里,只有无穷无尽的辱骂和殴打、饥饿。我也不可能接触到乒乓球,更不可能进入国家队,认识现在的这些朋友们。那个我和现在的我,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那个我生活贫瘠又艰苦,在整个社会阶层的最低端。对我来说,明天是一个很虚无的词语,因为我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明天。我认为,命运让我获得‘重生’这么好的事情不是为了让我这辈子来享乐的,我应该为自己、为我热爱的行业做出一些贡献,我希望我的出现对身边人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一直这样努力着……”
猫猫静静地听着。
这也是第一次,朱淇愿意跟自己聊这些。
以前虽然彼此也会聊一些知心话,但大部分都是和比赛相关,互相鼓励。
猫猫作为所有人里面加入国家队时间最久的一个人,她是亲身经历过当年的“乒坛四杰”里最后一位常红霞准备退役的时间节点,那个时候丁舒舒也过了黄金期、金莉莉又十分浮躁状态不固定,自己也是肩伤频繁复发。
男队就更不用说了,那个时候高晓峰也是旧伤缠身,大赛老输、军心涣散。
那个时候很多外协们都说,这是最容易摧毁乒乓长城的时候。
只要常红霞、高晓峰一退役,中华队将不会再一家独大。
那个时候,也赶上了国乒队新老交替的重要时间节点。
可是卡在这个时间里的猫猫很有可能会变成被牺牲的对象。
猫猫知道,朱淇想要告诉自己。
人生有很多不同的赛道。
每个人存在于一段时间里,就拥有着属于她的使命。
猫猫感觉到了,自己面前的这个姑娘,她的内心世界曾经是一片贫瘠而又荒芜的悬崖,因为乒乓球而填补了空缺的地方。
可是……
乒乓球所带来的荣誉和认同感,以及后面出现的舅舅一家和身边的朋友们,只是填满了朱淇心中的“窟窿”,让她从“负”到“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