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悦反射性地尖叫:“不要!”
不要救她,不要受伤。
不要……
闻归鹤对此置若罔闻。
少年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似血白衣。他发丝凌乱,几缕墨发被血水浸染,黏腻地贴在耳畔。明亮的星眸染上阴霾,清隽的面庞蒙了层死气沉沉的灰败。
从头至尾,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双手圈紧,弯下腰身,做了个保护型的桎梏。
闻归鹤另一只手掌按住苏时悦后背,用力一压。接着,扬手并起双指,倾尽全力,挤出体内最后一点灵力,构造出一个结界。
他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苏时悦肩头,如同风中易碎的点点落梅。
在苏时悦惊恐又无助的目光中,他气若游丝,呢喃般低声唤了句:“苏姑娘……”
“……之前…答应的,救命之恩,可算,完成了?”
轰隆隆的雷鸣般的巨响中,石阵巨岩尽数砸落,恍若脱缰野兽,倾泻而下。
刹那间,漫天尘土扬起,模糊视线,世界陷入一片混沌,无情地将二人掩埋。
第44章 他是闻归鹤
不知过了多久,隆隆闷声仍不绝于耳。
苏时悦被闻归鹤抱在怀里,一起蜷缩在废墟中,她只来得及扬手,做出最后一个动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意识昏沉间,苏时悦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虞昭令》的后半段。
彼时,主角已荡平大荒州,将虞境边域整治井井有条,把王庭权贵关系牢牢掌控。随后,挥师向内,开始有条不紊地蚕食虞朝领土,一路北伐,剑指天都赫京。
闻归鹤因身染沉疴,每况愈下,无法随军,不得不坐镇后方,肩负统筹调度。北上三月之际,半妖如汹涌潮水,悍然袭击后方。
为抵御护国公的反叛,圣君废除禁妖令,效仿远古纣王广罗贤才。
一直以来亦正亦邪,神出鬼没的半妖玄玉,趁此机会顺势归顺圣君。他献上的投名状,便是勾结百鬼幽魂,妄图在大荒阵脚横冲直撞,扭转乾坤。
然而,邪不胜正,玄玉的计划终究一败涂地。
玄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名缠绵病榻,咳得几乎无法下地的病秧子,竟能以一己之力压制滚滚邪气,稳住大荒势力范围,让他铩羽而归。
而那病入膏肓的青年,年仅二十出头,在逼退敌方后,也再没能咽下喉头腥气,再没有见到翌日的太阳。
他强撑病弱之躯,施展遮天蔽日,容纳百川的神术,经脉寸断,丹田尽碎,神仙难救。
最后时刻,他连飘散周围的魑魅魍魉都无法逼退,像一只残破的纸鸢,就这么被缠住四肢,蒙住眼耳,堵住口鼻,拖入无底深渊。
那日之后。
世上再没有闻归鹤。
苏时悦做的,正是这样一个梦。
在噩梦中,少女穿回自己时代的服装,隔着一团朦胧,望着闻归鹤。青年所站之处雾暗云深,松形鹤骨的身姿更是迷离惝恍。
她无法阻止玄玉,无法保护闻归鹤。
她看着他死去,心痛如绞,哭得不能自已。
苏时悦在梦中皱紧眉头,浑身发颤。
直到虚弱的声音温柔传来。
“苏姑娘…别哭……醒一醒,好吗?”
苏时悦长睫一颤,猛地睁开眼,从昏迷回神。
“鹤……鹤公子?”
撩人又浓郁的奇香,在幽暗的空间弥漫。尘埃如同细密的砂石,不断摩挲少女面颊,混沌中,微弱的蓝光散射成一片,飞灰悬浮,呛得人胸腔发紧,止不住地咳嗽。
再往下,是亲密无间贴合在一起的两人。周围,一片黑暗。
她被人搂在怀中,满手黏腻的血,另一只手,却紧紧按在上方石壁。灵丝自指尖溢出,散至半空,结成细细密密的蛛网,在跌宕砸落的巨石间,构造出一块圆弧形的空间,罩在闻归鹤所布置的结界之上。
被闻归鹤扣住肩头,紧紧护住的关键时刻,她忍着灵台震动,经脉混乱的剧痛,主动为两人撑出一片容身之处。
由于一鼓作气榨干全身灵力,她眼前一黑,当场失去意识。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神。
“闻归鹤!”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苏时悦抬头,急切地连敬称都忘了用。
他还活着!
或许是那支箭偏离心脉,又或许是修士有功法护体,闻归鹤竟没有立刻死去。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此刻的状态,苏时悦哆哆嗦嗦地抬手,靠触觉辨识,心尖的恐惧却愈发强烈。
她判断出,少年斜靠在石壁上,断箭穿胸而过,留在少年体内。她判断出,鲜血正在不断涌出,染红他的衣襟。
他仍维持着保护的姿态,手指深陷她腰间衣物,力道却渐渐消退。偶有灵力的蓝光洒在他脸上,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衬得那张面容无比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