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断了线,不断地从面颊滑落。苏时悦慌慌张张抬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苏时悦:“你问得这么突然,我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糟糕……
当众哭出来,这也太丢人了。
苏时悦竭力别过脸,避开闻归鹤递来的手帕,慌慌张张起身。她羞得发窘,不敢看他,只能朝陆辞岁道:
“抱歉,我高估了我自己,没办法立刻答复。我现在,还可以离开吗?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她的确需要静一静,认真想个答案。
陆辞岁关切地望着她,他像是早有预料,无奈地叹息一声,点点头:“去吧,过会儿,我们来看你。”
苏时悦用力地抹了把眼角,面红耳赤地捂着脸,快速小跑到门外。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随便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没看见身后紧跟着她起身的少年,以及忍无可忍,扬手拦下对方的女修。
莫言阙:“你是怎么和她相处的?”
“我们暗示过你,别让她掺合进这件事。”
“对有好感的人举起屠刀,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哪怕是对方率先亮剑。时悦和你不一样。她心思单纯又干净,不适合参与这些需要见血的计划。”她语含怒意。
面对莫言阙的恼火,闻归鹤神情不变,金质玉相的面容恍若无波古井。
他取出帕子,掩唇轻咳两声:“你就是这么教导弟子,难怪容枝桃心智如此不堪。”
“遇事关键,就让她回避,将她安放在金丝笼中,对她的成长有何裨益?收起你们那些无用沉涩的羽翼,她不需要。”
密不透风的保护,是给笼中鸟,网中鱼的。显然,苏时悦于他而言,并不是这一类人。
莫言阙诡异地看着他:“哈?”
瞧他的嘴脸,好一派正义之士的模样。当初在越州府的时候,他是这副面孔吗?
“不,闻小友,阿言不是这个意思。”陆辞岁慌忙挤入讨论。
闻归鹤身上,有股望之生畏的诡异气息,陆辞岁不愿与他叫板,只能试图打圆场:“阿言只是觉得,苏姑娘重感情,遇到这种事,或许会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贸然告知,说不定反而会对事态发展不利。”
“此乃为大局着想,确实有些对不住苏姑娘。”陆辞岁顺利把莫言阙扯回身边,“闻公子切勿多思。”
闻归鹤朝他探了眼,意外对他的话有些受用。
好话赖话都说尽了,陆辞岁总算把两名关心则乱之人扯开,接着聊正事,直至暮色四合。
傍晚时分,别院静悄悄一片。庭院水面泛着涟漪,檐角风铃一动不动。
连串脚步声响起,轻巧沉稳,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啦嘎啦”凌乱踏雪声。
苍白且精致的少年走在廊下,眸光时而发亮,时而又迅速黯淡。
很快,闻归鹤在回廊尽头发现了要找的人。
他看见苏时悦的影子,倒映在回廊上,随风水波般轻晃。
少年眼前一亮,正打算上前。忽然,原地驻足。
长廊尽头,木格地板上,摆着个炭盆,正燃着火。
四方天地间,云歇处,晚霞被围墙圈禁,朝中心挤拢,框出一个狭小、拥挤四方牢笼。
连带檐下,也变得昏沉,黑暗。
混沌中,天公吝啬地开启一道门扉,供他看清苏时悦的模样。
少女于囚口静坐,身形纤薄,乌发飘扬。
她手中捏着一叠祈福用的平安符,安安静静地,将之全部投入炭盆中。从头至尾,腰杆直挺挺的,没有低头。
一束光照在她脸上,晕开满目温柔。火焰噼啪作响,暖意融融,闻归鹤在几步外看着她,不知为何,已是遍体生寒。
他没让莫言阙或是陆辞岁来寻她,而是独自前来。一路上,心中游移不定的念头像一柄巨剑,悬在头顶。而今一张张符纸落地,他数日以来摸索的问题,也随之有了答案。
牵引巨剑的细丝被剪断,轰然坠落于浩渺无垠的识海,没入寒潭中再无踪迹。闻归鹤的目光平静下来,漠然走上前去。
烧完所有的平安符,苏时悦似是意识到有人来寻她,回头。
她的眼角挂着泪渍,眼框泛着灼目的红。面上的表情,却是无比的坚韧与坦然。恍若秉生天地,妄图蚍蜉撼树的人间蜉蝣。
她站起身,迎上步履沉重,朝她迎面走来的少年。
“我想清楚了。”
苏时悦道:“我可以,做那个吸引薛听霁到约定地点的诱饵。我也是那个最适合,最容易让她放松警惕的人。”
她是闻归鹤在云州接触到的人中,最为弱小,最为脆弱之人。此时此刻,却像一轮浩瀚的太阳,降临在他面前,刺得他双目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