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归鹤其心了然。
可是,他做不到。
见到太阳前,他对黑暗习以为常。当他被阳光从裂缝照到,适应光线,才猛然发现,他除了这缕阳光外,空无一物。
她将他的寂寥与不堪,照耀得更加荒凉。
想与她说话。
想再见一面。
哪怕知道此举可笑,此行无益。
接到传讯的第一时间,闻归鹤启程前往太安司。接下来一路,只要熟悉的人开口说话,他便会不受控制地投去目光,留心在意。
通天阁前轻描淡写说出的话,早被他嚼碎,重新吞回肚子里。
若换了往昔,从旁人口中听闻此事,闻归鹤会不在意地抛之脑后,随口评一句,可叹真心。
如今。
私心压垮理性,情感吞噬心智。
他沦为自己曾鄙夷、讽刺的对象。
只要见到她,他满脑子都是,该如何圆先前的谎,该如何去弥补他欠下的债。
闻归鹤:“莫非,姑娘后悔了?”
她会后悔吗?
头顶传来意料之中的答复:“怎么可能后悔。”
少女面无表情,语气生硬:“我看不懂你,才会问东问西。让你觉得烦人,真是抱歉。”
“既然你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我也不和你弯弯绕绕。”
苏时悦握紧拳,伸到闻归鹤面前。指节处挂着圈小绳,五指松开,云州府的认命腰牌悬在掌下。
“三十里外王家,捉妖。云州府建议二人组队,我无所谓,你去不去?”
她态度随意,摆明一副随他决断的模样,无声无息间抓回主动权。
玄铁腰牌在阳光下一晃一晃,反射的暖光刺目又惹眼,倒映在幽暗瞳仁中。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
少女神色平静,眉宇间是释然与放下。
少年手捧茶盏,仰头,鬓角碎发被冷汗抹湿,紧贴肌肤,白皙如玉的面庞透着病态嫣红。他的眸光束成极小一点,盯着铁块上角的微光,眼中翻涌着极力抑制的渴望与挣扎。
紧扣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骨节凸起,微微颤抖。他像在与内心冲动做你死我活的搏斗,石塑般,无法动弹。
“不去,是吗?”苏时悦不在意笑了笑,手一扬,打算收起令牌。
白影略过,覆盖黑色玄铁的残像。
闻归鹤伸手在前。
攥住那枚冰凉的铁牌。
摇摇头。
艰涩开口,像是走完漫长的崩解之路。
“去之前,我想问苏姑娘一个问题。”他太习惯进攻,只能以这种方式开局。
苏时悦:“说。”
“苏姑娘,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闻归鹤低声问。
他要付出什么,她想得到什么?亦或者,他该怎么做?
苏时悦很久没有回应,正当闻归鹤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少女开口。
“解释。”苏时悦寒声道
。
日光洒落,镀上一层金黄,苏时悦眉目疏朗,仿佛早已释怀先前的委屈,却仍对他说。
“闻归鹤,我要解释。”
桃妖作祟之处,恰好与那片夹竹桃林不远。短短一夜,黯淡无光的植株忽地盛开出红色的花,艳丽非常。
由于圣君对除妖之事极为上心,云州主城附近常年不见妖邪。
王姓富商在城外搭建庄园,原是为了远离闹市喧嚣。他已为女儿相中名年轻有为的夫婿,正待嫁女,不料日前,一股妖风至,庄园外的一株桃树开了花,连带整片夹竹桃林无故盛开,花瓣似血,沙沙作响。
接着,便是王氏女白日做梦,恍惚看到有名陶姓公子来结亲,险些扑入池中,香消玉殒。
全家上下知是妖邪,慌成一团,急忙派人往主城递交求救信,盼捉妖的修士相救。庄园前后左右贴满辟邪符文,除去传信之人,无人敢出门半步。
王富商正翘首以盼,看见有马车挂了太安司的牌子,停在庄园门口,顿时又惊又喜。他不敢离开画符的庄园,只得焦急地来回踱步。
驾马少女,翠衣黄衫,装扮素净,手中捏着张遮掩气息的灵符,率先跳下。
“太安司捉妖,烦请员外据实已告。”
少女身后,长指撩开车帘,走下名浑身苍白的玉面郎君,气息同样与凡人无异。他扫视周遭一圈,淡淡收回目光,视线下落,不知看向何方。
王富商老泪纵横,若不是苏时悦眼疾手快,险些当场跪下磕头。
“小女成婚时间就在明日,可十里外的夹竹桃林阴气森森。那名鬼郎君又在梦中数次三番来找小女,我实在怕明日红事变白事,再见不到女儿。”
苏时悦安抚员外几句,表示过会儿再去探望王姑娘。手执法鞭,立在院中,眺望不远处那片花团锦簇的树林。
“有两道气息。”少女闭眼,默默散布精神感知,“一者为鬼,似是刚死不久,留恋生地不远入轮回。二者为妖,修为大致在……”